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米戈的阴影
文京区的又一个夜晚降临了。马恩提着黑伞走在灯红酒绿的都市中，与路人擦身而过，他的身影在霓虹灯的光和影中穿行，红色的光让他身上的红色更加鲜艳，而其它的光却仿佛无法将他照亮，当人们偶有所觉地望去，恍惚中就看到一抹深沉的红色隐于黑暗中。
白天的时候，马恩从侦探智波佐助手中得到了病人的名册，他根据病情记录将这些病人分类，夜里一一寻访。这些病人有的在医院里，有的在精神病院里，有的留宿诊所，有的就呆在自己家中，马恩从最近的位置开始，已经走过了三家。
他一次又一次见证被噩梦纠缠的病人是何等痛苦，这些人狂躁不安，完全不敢入睡，甚至通过自残的手段意图让自己保持清醒，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已经遍体鳞伤。他们有的把灯全关上，身体蜷曲在阴影中，仿佛在躲避从梦中追来的怪物；有的把灯全开着，全神贯注地凝视灯光，神情麻木而疲倦，双眼充满血丝，其面容之可怖几乎要被人视为怪物。
这些人在长期的折磨中似乎也积蓄了某种力量，只要稍稍一推就会化作疯狂。
马恩感到惭愧和痛苦，这些病人正是他一手推动的计划所造就，即便究其根本是大脑袋的技术出了问题，但他深知自己有无法推卸的责任。无辜的人承受这些困难，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帮助，反而如一根根尖刺扎入他的心中，让他的心灵流血。
自从接受《七转洞玄秘录》的力量，马恩已经很少产生喜悦，但痛苦却不会跟着消失。这些痛苦淤积在他的内心里，就仿佛一团火焰永远在灼烧他的灵魂。他知道，哪怕自己治愈了这些病人，自己心中因他们产生的这些痛苦也永远不会消弭。
病人们没有意识到马恩的闯入，马恩就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从光和暗的夹缝中钻进来，站在他们视野的死角处，聆听着他们紊乱的呼吸，静静地将痛苦转换装置安放在他们的身旁。
马恩寻到的这些病人无论住在哪里，都已经放弃治疗了，他们的眼中已经没有光。
从住宅到病栋，马恩认真地观察每一个对象。大脑袋提供的痛苦转换装置不多，而且全部都是早期的开发版本，连它自己都说不清会有哪些副作用。马恩需要这些病人提供数据，但在那之前，必须判断他们是否符合临床试验的条件。
侦探智波佐助提供的病人资料十分详尽，马恩很快就将手头的痛苦转换装置用完了。最后一个病人被关押在精神病院的重病房中，他刺伤了自己的家人和邻居，被缉捕的时候又刺伤了现场的官员，哪怕他已经是一名精神病人，也无法逃脱法律的制裁。
马恩见到他的时候，他的面容扭曲，眼睛和嘴巴歪斜，半张脸已经面瘫了，还被束缚衣牢牢捆束。他是第一个看到马恩的人，当马恩撬开病房正门进入时，他就瞪大了眼睛，用一种富有穿透力的目光凝视过来，他发出支吾声，就像是垂死的野兽在呜咽。
马恩尝试和他交谈，但病人的目光很快就散乱了，虽然眼睛朝着他的方向，却仿佛已经不再看他，而是看着冥冥中的某一处，他很害怕。马恩觉得他又一次陷入了噩梦中，睁着眼睛做梦。
类似这般下场的病人放眼全世界，甚至于仅仅在日岛东京都圈也一定不少。
马恩为他擦干了嘴角的唾沫。他不会漠视这位病人犯下的罪行，病人的罪行不也是他的所作所为导致的吗？马恩有时会觉得，被病人伤害的其他人，也是被自己所伤害——
“……”病人仿佛说了什么。
马恩靠近一些仔细听。
病人发出的声音不是他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而是一种声调重复但频率不同的往复式低鸣，像是在吟诵一首没有词的诗歌，又像是蜜蜂在震动翅膀。马恩不知道他到底梦见了什么，在诡异的幻梦境里，几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马恩的视野中，数据流如瀑布般垂落，痛苦转换装置已经开始生效了。病人的表情稍稍有些舒缓，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看起来随时都会清醒过来。但那种奇怪的低鸣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急促了。
马恩有一种直觉，这种奇怪的低鸣别有用意，这个病人身上将有某些事情发生。在这个怪诞迷离的世界里，总是有很多突如其来的变故，这些变故也从来不是偶然。
马恩走进病房的角落。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明亮，有人描述“月光如水银般从窗户泄入”，这正是他如今看到的景状。那月光如有实质，沉重而缓慢地沿着墙面和地面流淌，奇怪的低吟变得高亢急促，好似有一个庞然大物沉甸甸地落下来，即便眼睛看不到，也能通过声音去想象：来者有一对或几对巨大的翅膀。
奇怪的低吟声已经不是从病人口中发出了，而是那有翅生物的振翅声，亦或者是它的叫声。
病人抬起头，他已经从噩梦中醒过来了，但是，听到这奇怪的振翅声，他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恐惧。只要能看到他的眼神，就不会弄错，他恐惧的不是噩梦，而是这种声音的来处。他大声呜呜，身体拼命挣扎，摔倒在地上，滚到门边，眼睛死死盯着安装了栅栏的窗户。
一片奇怪的影子从窗外伸进来，浸泡在如水银的月光中。像是昆虫的半身，有长长的触须，有虫型的节肢，巨大的翅膀形如蝙蝠的膜翼，缓缓扇动。阴影的前肢一直蔓延到病人脚边，病人惊恐地贴在门边，拼了命想将身体缩成一团，但拘束衣限制了他的动作。
昆虫般的阴影已经和病人的影子连成一体，病人顿时浑身抽搐，发出不明意义的噫语，嘴角吐出白沫。马恩视野中的数据流瀑布就好似断流了一般，变得稀稀疏疏，他顿时明白过来，痛苦转换装置被干扰了。
虽然不明白这个奇怪的阴影到底对病人做了什么，但它的目标似乎是病人的痛苦——这也依旧是马恩的直觉。
被汲取了痛苦的病人没有因此得到解脱，他双眼翻白，昏死过去，而昆虫的阴影也悄然退却，就要缩出窗户外。就在这时，马恩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你……是米戈？”他单刀直入地问到。
马恩在早上才刚刚看到一副疑似外星种族“米戈”的画像，大脑袋提到过的米戈形象正牢牢印在他的脑海中，如今虽然只是看到了阴影，但这个阴影的形状和“米戈”的描绘如此贴近，令他不得不怀疑。
这些怪诞离奇的事物从来都不会孤立出现，在同一个特别的时期里发生的古怪迷离之事，彼此间有着特别的因缘。幻梦境文京区为大脑袋的噩梦计划创造了环境，噩梦计划催生出了病人，病人引来了米戈，也许事情的真相没有这么简单，但目前来说，这是一条很清晰的逻辑线。
马恩听大脑袋说过，米戈是拥有高级智慧的宇宙种族，它们的文明比人类的文明更古老更庞大也更先进。它们很早的时候就往返于这个星球，留下了不少传说和遗迹，人们之所以很难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是因为它们不仅会伪装自己，还精通人类的所有语言。
“没有人知道它们在这个星球上寻找什么。它们明明瞧不起落后的人类文明，却从来都没有放弃进入这个星球，但似乎也没有做过影响特别巨大的事情，甚至在付出一定的努力后，你可以和它们进行交易。”大脑袋如此描述米戈。
大脑袋第一次前往宇宙，就是和米戈做了交易。米戈摘除了它的大脑，这是利用它们的技术进行宇宙航行的必要条件，因为它们的航行设备并不适用于人类，而它们也不屑于为人类改造自己的设备。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大脑袋和米戈的关系也变得一言难尽，后来，大脑袋一直都在寻找米戈，可米戈再也没有出现在它面前——大脑袋在吹嘘自己的时候，在述说自己的宇宙大冒险的时候，对米戈多有推崇，没少对马恩讲述关于米戈的知识。
马恩是第一次见到米戈，但如今的情况看起来不是病人和米戈达成了某种交易，而是米戈擅自对病人做了什么。病人惧怕米戈，这让米戈更像是不告而来的恶客。
这个异形的生命似乎也没有意识到马恩就在现场，当他现身时，阴影明显晃动了一下。
“我知道你懂得人类的语言。”马恩平静地说：“你对我的病人做了什么？”
阴影陡然加速退出窗户，马恩走到窗边，向外眺望，就见到一只巨大的昆虫般的生命向远方飞走了。其形状和画家的那副作品一模一样：看似甲壳生物，昆虫般的节肢，背上长有蝙蝠般的膜翼，看似头部的位置有漩涡型的椭圆瘤块，瘤快上还生出好几条触须。
马恩从未想过，它会以阴影的姿态悄然接近病人，然后从病人身上拿走了一些东西：也许是恐惧。
米戈在收集恐惧？马恩这么想的时候，就觉得米戈一直在关注大脑袋，它或者它们，不仅知晓大脑袋的噩梦计划，还打算从中牟利。但问题是，米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病人的恐惧对它们有什么独特的意义吗？它们如果想要恐惧，在任何人身上都可以得到，为什么非得这么偷偷摸摸地在病人身上施为呢？
马恩猛然间有一个古怪的猜想：也许米戈在躲着大脑袋？
若非米戈在躲着大脑袋，以大脑袋的技术，怎么可能一直找不到它们？现在米戈的活动变得明显了，画家知道它们的存在，还将它们画了下来，而它们盯着被噩梦纠缠的病人，也无可避免地暴露了自身的存在——在马恩看来，这简直就是直接告诉他，它们对这些特别的病人有一种特别的钟意，哪怕再次引起注意，也要对这些病人下手。
马恩相信，被米戈看上的病人，肯定不止身边这位。既然它们不可能就此销声匿迹，马恩才没有追上去。
“我们还会见面的。”他如喃喃自语，对着远方天空的有翅生物说到。
在马恩的视野中，病人昏迷之后，数据再次恢复正常，但是，恐惧转换装置已经近乎停机状态，因为病人的恐惧已经接近干涸。他检查了一下病人的生命体征，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当时病人几乎只剩下恐惧，连这些恐惧都被抽干的话，也不知道会对其心理精神造成怎样的影响。
马恩离开的时候，为这位病人按下了紧急铃。精神病院的值班员工匆匆穿过走廊，却没有意识到身旁不远处有一个外人。一如来时那般，马恩的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即便病人清醒过来，描述有这么一个怪人闯入了病房，也会和那阴影状的怪物混淆在一起，谁又会相信他的“满口胡言”呢？
马恩没有继续在外游荡，径直回到公寓。他盘算着围绕噩梦计划出现的诸多因素，局面正变得越来越复杂，既然米戈不惜暴露自身也要针对病人，就代表它们对噩梦计划有着自己的算盘，说不定还会因此和猫扯上关系，更进一步，也可能会针对幻梦境文京区做些什么事情。
马恩一直没能抓住猫，也是第一次见到米戈，对两者都只闻其名，未曾有过深入的接触。如果情报不足，就无法判断对方的目标和动向。幸好，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很多朋友，有长期交情的朋友，也有临时交情的朋友，这些朋友就如他的耳目和触手，无论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都大有作为。
马恩回到家里，洗澡之后，就躺进了妻子的怀抱。他闭上眼睛，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幻梦境文京区。
“惊奇先生，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马恩站在明灭不定的路灯下，向大脑袋传递了这个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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