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浊蛊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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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浊蛊游戏

  北狩军将博轩雅埋在城墙下,立了块木牌当做墓碑。那木牌当天便不知去向。

    南蛮并未撤走,第二天再度攻城,常雪鹰伤得动弹不得,却听说敌军统帅变成了一个漆黑的、披头散发的、极高极瘦的女人。

    他忍痛找来崔觉如的记录,果然见他写道:“袁渊之妻病死后,其女噩梦不绝,染怪病,嗜食人,为浊蛊。袁渊遂怪凡人之尘疫,将其女囚禁。”

    那女人是袁渊的女儿,成了浊蛊的女儿。

    又是一天激战,敌人气势衰退撤走,众人返回,这一次联军士兵死伤无数,可北狩战士伤得不重。莫折天丛道:“浊蛊在他们军中,数量越来越多,老夫明明将一人大半烧成了灰,可他居然还活着。”

    张掖道:“但将军与千夫长杀伤了南蛮王,也令敌军畏惧,显然他们已经畏首畏尾,士气大减,今天拼杀时,他们对咱们北狩军根本怕的要命,退避三舍。我看再过不久,他们内部便会土崩瓦解,不战自退。”

    常雪鹰眼前朦朦胧胧出现画面,是那耶律尾诡异莫测的笑容,那笑容似在告诉常雪鹰:“你们的命运已经注定,逃不掉了。”

    忽听城墙上有人喊道:“他们在做什么?”

    只见那耶律尾站在高台上,身边围绕五个邪修,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正是北狩军战士母大虫。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从母大虫体内挖出血肉,往高台上洒,突然间,整座城寨之外被浓雾笼罩,什么都看不清了。

    众人惊怒交加,莫折天丛道:“这是六鳌邪法!他们隐藏在浓雾中,咱们一旦进入浓雾,看不清他们,他们却能瞧见咱们!这浓雾恐怕将持续数月。”

    常雪鹰打了个冷颤,即使他听风辨位的本事出神入化,可终究不及他一双鹰眼,若在浓雾中,武功将大打折扣。他尚且如此,其余人更是危险。

    换言之,几个月内,他们出不去了。

    众人集思广益,有人说道:“为何不冒险入内,毁了那阵法中枢?”莫折天丛道:“此阵法一旦施展,即使中枢被毁也无法破除,除非来一场大风,将浓雾吹散。”

    此言一出,众人同时惊呼不妙!眼下这季节,风是朝城里吹的。

    果然,从城墙上看,那浓雾离城寨更近了些,瞧风势,两天之后,整个城寨将被其吞噬。

    但众人无计可施。

    众人破口大骂,骂了许久,莫折天丛道:“肚子饿了,让谪仙营取些饭食过来。”

    高保道:“让他们别把牛肉烧得太熟,吃生的,带点血,鲜嫩好吃。”

    常雪鹰忍不住说道:“我等修炼者,当辟谷修行,吸收灵气,若沾染这污秽物,会导致功力不纯。”

    莫折天丛神色惊讶,默然片刻,道:“老弟说的是,我这些年几乎不吃肉,为何来到这城里便忍不住?”

    张掖道:“腥风血雨大丈夫,笑谈渴饮南蛮血。咱们是杀得太狠了,心头火起,自然要吃肉,还得吃生肉。”

    说话间,谪仙营的厨子颤颤巍巍地走进屋子,道:“大人们,不好了......粮食仓库....被人烧了。”

    众人腾地站起身,如虎狼般怒吼道:“胡说!若起火了,咱们怎能不知道?”

    那厨子道:“我们...的看守被人打晕,粮草是在仓库内烧尽的,半点烟未泄露出来。”

    众人忙去查看,见整个粮仓完好无损,可其中牛羊皆被宰杀,粮食皆化作焦炭,当整座建筑只焦了两面墙,其余丝毫无损。

    张掖道:“这...这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高保忽然道:“莫折将军,你的天焰术无烟无味,且火焰受你操纵,甚是精准,可谓随心所欲,对么?”

    莫折天丛捏紧拳头,瞪视高保良久,叹道:“不错,但老夫绝不会下手。”

    高保道:“除了将军之外,还有何人精通此术?”

    莫折天丛道:“飞天这孩子与我投缘,我曾传过他,但....”

    但刘飞天已经死了,他们埋了他的尸体。

    高保道:“如此看来,城寨里仍有奸细。”

    常雪鹰说道:“这顿饭咱们不吃也罢,大伙儿打坐冥想,收摄心神,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出去。”

    经过半夜商议,众人认为如今唯有两条路走,第一条路是再闯入敌营,挟持南蛮王,逼他退军。第二条路是挖一条地道,往东面挖,听城寨老人说,很久以前,有人挖出过一条地下通路,发现城下有河流,顺着河流走,可以到达很远的地方,靠近铁岭关。

    深思熟虑之后,大家一致认为前者不可行,上一次行刺已然凶险无比,敌人有了防范,加上浓雾干扰,更是无望。更何况现在是南蛮王的浊蛊女儿掌权。

    莫折天丛道:“敌人定能从高处探查城内情形,若要挖掘,需找一大屋遮掩。就这么定了,今夜就动手。”

    常雪鹰遍体生寒,知道他们犯了个错误——如果当真有一条可以出逃的地下通道,那之前混入城中的那些敌人,或许并非崔觉如放进来的。

    每个人皆目光低垂,点头称是。他们可能也想到此节,但无人点破,无人承认。

    .....

    巨大的秃鹫与鬣狗环绕着城寨,盯着城里渺小的人类。它们随时能张开血盆大口,将人类食尽,可它们却展现出慷慨隐忍的高贵品质,似乎它们很谦让,它们等待着。

    常雪鹰听见城里有声音,那是秃鹫与鬣狗沉睡时的呼噜声,起初轻微,变得越来越响亮,腐臭的气味儿从它们嘴里飘出来,忽然间,它们睁开眼,黑暗中,周围全是金黄色的、贪婪的眼珠。

    城里有它们的同类。

    他大叫着脱离了梦境,身边空无一人。他这才想起他们全去大屋那边监工了。

    踏出城楼,环顾四周,已经无人守夜,那些联军士兵不知去了何处。

    常雪鹰心想:“是敌人!敌人趁我们北狩不备,杀入城了?”

    他拖着僵硬沉重的身躯,忍耐剧痛,握着蚩尤刀,一步步走下楼梯,城里寂静,月光阴冷,这里仿佛成了庞大无极的坟场,鬣狗与秃鹫、蛆虫与苍蝇,等待着一场属于他们的腐朽盛宴。

    拐角处,一个人走近,“提刻离离,提刻离离”,那是他体内发出的声响,他体表流出黑色物质,一会儿变作脑袋,一会儿变作手臂,一会儿变作大嘴,一会儿变作刀刃。他手里握着一截人手,那手的血已经流干了。他嘴里嘟囔着什么,声音很令人熟悉。

    刘飞天,是他?他没死?

    常雪鹰并未瞧见他死亡,那是莫折天丛说的。

    莫折天丛?他才是真正的叛徒?可他图什么呢?这几天来,他杀得敌人不比常雪鹰少,若不是他,所有人早完了。而且,他救了常雪鹰的命。

    不,不是莫折天丛。

    突然间,刘飞天转过身,金色的眼眸扫视周围,常雪鹰躲在角落,大气也不敢喘。

    在一刹那,他看清刘飞天的模样,那...并非是人,而是畸形扭曲的浊蛊!他本是遁天境界的高手,化作浊蛊之后,现在伤重的常雪鹰敌不过他。

    他来到城寨中最大的一间楼房,发现城中百姓都被聚集在这儿,手里握着铁锹铁铲,常雪鹰松了口气,暗笑自己疑神疑鬼,自惊自吓,城里或许真混入了怪物,但并非所有人都消失了,北狩军的兄弟们聚集士兵与百姓,是来这儿挖遂道。

    但奇怪,为什么..为什么里头有孩子,有女子,有老弱?是打算挖掘之后,带着他们连夜逃走么?可这么多人聚集一起,很容易被敌人发觉。

    忽然,背后有人拍了拍他,常雪鹰大吃一惊,猛然回头,见是狸子,他也是北狩战士。

    狸子咧嘴笑道:“你怎地还在这儿?大伙儿都在里头了。”

    “提刻离离,提刻离离”,那是他体内的声响。

    常雪鹰叹道:“唉,睡过头了,你也知道,我身上这伤....”

    狸子道:“你的伤?你怎会还有伤痛?一觉睡醒,大伙儿的伤都好了。不过我也还不明白,你进去问问将军吧。”

    常雪鹰闻到血的气味儿从楼房里传出,混杂着各式各样的恶臭,新鲜而令人作呕。

    他走过人群,众人用异常恐惧的表情看着他,瑟瑟发抖,却无人多说半句话。常雪鹰回过头,问狸子:“我是不是睡了大半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狸子道:“嗨,小事儿,你也就睡了一整天。咱们也不打扰你,毕竟你也替大伙儿受累了。”

    常雪鹰问:“什么小事儿?”

    狸子:“那天一起床,一开门,见门口堆着许多尸体,大约二十来具,都是联军士兵,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干的。”

    常雪鹰又问:“好心人?”

    狸子笑了笑,道:“你脑子还没转过来么?那些尸体都新鲜的很,血淋淋的,剖得很整齐,大伙儿正自肚饿,见状一下子便来精神了,这精神一有,顿时脱胎换骨,福至心灵,仿佛沐浴在太阳之中,各个儿成了世上的王。”

    常雪鹰颤声道:“你...你究竟在说什么?”

    狸子道:“是你小子的问题,你一贯最聪明,最有潜力,为何现在还未明白?为何还未进化?为何还未飞升?”

    人群中,一个小女孩儿“哇”地大哭起来,喊道:“他们吃人!他们吃人!”

    门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一人推开门,看不清是谁。常雪鹰扫了一眼屋内,眼前满是血红。

    从攻城战中残存的联军全在里头,但没活人了,北狩军每个人都恨不得长出十根胳膊十张嘴,好将食物剥得清楚,吃得干净。

    常雪鹰叫不出声,嗓子似乎堵住了,他脑子晕晕乎乎,整个人似被埋进了土里,但这恍惚只持续了片刻,他道:“浊蛊。”

    城外的浊蛊在等,等城内的北狩成为同类,他们一直在等这个。

    莫折天丛走出门,他现在有六个脑袋,或者说他一个脑袋变成了六份,只有一个正常,其余都是畸形的怪胎,他本就高大,现在更有三丈高,黑紫色的物质填补了他身躯中的空缺。

    莫折天丛道:“怪不得雪鹰兄弟,他没见过活人的血肉,体会不到这其中的好处,自然进化得慢些,无法飞升了。咱们得此机缘,也不过一天而已。”

    常雪鹰颤抖地后退,瞪大双眼,竭力遏制住心底的恐惧,他闭目片刻,已恢复镇定,答道:“不。”

    莫折天丛道:“为什么不?你还未体会过,便迫不及待地拒绝咱们么?这美妙的感觉,这神奇的力量,这极致的快乐,这解脱的疯狂。这才是真正的不朽不灭,超越万物呀,雪鹰兄弟,这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啊,我的同胞。”

    他身后的人相继出现,高保、张掖、刀阎罗、温青燕....他们一个比一个怪异,一个比一个丑陋,用分裂的、混乱的眼神看着常雪鹰,似很喜欢他,喜欢得像是饿鬼瞧见了佳肴。

    他们遂说道:“

    无以伦比啊,这样的辉煌;

    波澜壮阔啊,这样的海浪;

    灵验无极啊,这样的秘方;

    崇高尊贵啊,万众之国王。

    兄弟啊,我们幼小却英俊的兄弟啊,你为何犹豫?为何彷徨?

    何不加入我们,来到这众生之上的殿堂。

    有了你,我们再无遗憾,再无离殇。

    有了你,我们得了圆满,圆了梦想。

    有了你,我们插上翅膀,飞向太阳。

    终于使得王者为众,众者为王。”

    他们捧着血肉,向常雪鹰走近,常雪鹰挥动蚩尤刀,试图阻止他们。狸子张开手臂,笑着等他,常雪鹰转向侧后方,试图突围,这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似乎这游戏十分有趣。

    似乎这只是一场游戏。

    身后一声轻笑,他回过头,见月下站着几人,几个熟人。

    几个死去的熟人。

    闻达活着,张吉活着,刘飞天活着....所有死去的北狩战士全还活着。

    博轩雅低头,含情脉脉地、调皮狡黠地看着常雪鹰。

    她道:“我不怨你了,你还怨我么?”

    她向他伸出了手。

    常雪鹰说道:“烧粮草的是你们,杀士兵的是你们。你想要报复,你想所有人都成为你这样的怪物!”

    她死后复生,立时便想明白了。她知道我们体内有这样的隐患,北狩军的秘药与甲胄,一直有隐患。

    抑郁说的没错,他从来不会有错。他现在又会在哪儿?

    博轩雅发出诱人的、病态的、令人发疯的、歇斯底里的笑声,她说:“那么,他们认为,这是报复么?”

    莫折天丛等人皆笑道:“若这是报复,还请多多报复咱们,报复全世界的人,王者为众,众者为王。”

    常雪鹰听见了梦呓般的低语,自蚩尤刀上传来。

    蛆食腐朽,振翅化蝇。

    尸山血海,剑极道生。

    那是常抑郁的声音。

    常雪鹰问:“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来找我,顺着声音来找我。

    常雪鹰将目光转向那深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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