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博伊一笑
围攻第三天夜里，莫折天丛下令将百姓家中粮食全取走，以免被围太久而断粮。但边塞之地，余粮本就少，而百姓中似有预料，有些人将粮食藏得很深，全凭士兵恐吓才交出。
常雪鹰觉得奇怪，北狩军皆至洗尘六垢，可以不食五谷，仅凭灵气过活，粮食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满足口舌之欲，并非必要。若说是为了联军，可为何专门锁在北狩军的仓库内？
回到军营，常雪鹰说道：“将军，现在突围求援还来得及。南门守备相对薄弱，我们从那儿走。”
莫折天丛道：“我有个更好的法子。”
众人问：“什么法子？”
“刺杀南蛮王。”
他们搜查崔觉如的事物，并无他与敌人勾结的书信，但却有关于南蛮王的情报——此人一身修为已至菩提破云境，加上天生妖血，练成了一身怪异难测的武功，而此人贪酒，经常喝醉。莫折天丛自诩穿上虎影甲后，已至破云境极致，若攻其不备，当能得手。
常雪鹰说道：“我随你同往。”
莫折天丛道：“你小子没了虎影甲，伤也没好，还是好好休养着吧。”
常雪鹰答道：“这四天来，我已杀了千人。”
莫折天丛盯着他看，突然间，常雪鹰出刀，使得是万华门心法，气血狂奔，内力如潮，霎时提升至破云境界，莫折天丛横剑一挡，两人都是一晃，周围房屋竟被震塌。
常雪鹰说道：“如何，跟得上将军么？”
莫折天丛哈哈大笑道：“若不成，咱俩一起战死，也算不枉。”
出发前，常雪鹰去看博轩雅，她冷冰冰地坐在城墙上，抱着丈夫头颅，不看常雪鹰一眼。
常雪鹰说道：“抱歉。”
博轩雅道：“不必。”
常雪鹰转身欲走，博轩雅突然叫住了他，道：“能不能别去？”
常雪鹰说：“我们机会不多了，今夜会下大雨，我们必须把握住。”
博轩雅不再劝阻，她道：“如果你回来，我跟了你吧。”
常雪鹰心中一颤，双足竟有些发软，他道：“真的？”
博轩雅道：“真的。”
常雪鹰想问她为什么，但博轩雅的笑容打消了他所有疑虑。她只是说：“我喜欢你，也许...一直都喜欢。”
常雪鹰答道：“可我的话宣判了你丈夫的死刑。”
博轩雅道：“我一直知道他和刘义真的事，刘义真是你杀的，他那封信也落在你手里，对么？”
常雪鹰心中一凛，缓缓点了点头。
博轩雅道：“我并未背叛统帅，可我也没背叛我丈夫。刘义真死后，你被提拔，夫君看出了端倪，他也知道你并未向统帅告密，否则他必死无疑。于是，他求我去找你，陪你喝酒，陪你睡觉，套出那封信，我并未答应。那些时日，他随时准备逃走，独自一人，不带上我，我打从心底里讨厌那样的他。”
常雪鹰说道：“所以，他为我敷药...”
博轩雅道：“他确实想下毒，但我阻止了他，那些药纵然无用，却是无害的。”
常雪鹰说：“为了你，我会全力以赴，这些伤病算不了什么。”
博轩雅看着他的脸，眼中情绪复杂，她道：“他们都已经信不过我了。”
常雪鹰说：“我信得过，我....”
她扑上前，深深地、用力地亲吻常雪鹰，常雪鹰生平从未被女子这么对待过，霎时整个人仿佛将被融化，他感受着她柔软的嘴唇，闻着她身上的体香，手足无措，头晕眼花。
她推开他，道：“现在，让我一个人静静。”
他离开墙边，见那些监视博轩雅的人都扭过了头，脸上带着笑容，高保则拍他肩膀，道：“小子可以啊，童子功练了小半辈子，险些忍不住了，对不？以后和她多生几个娃娃，那叛徒的事儿就算过去了。”
依照计策，北狩军派十人从南门佯装突围，趁敌人阵乱，常雪鹰、莫折天丛穿一身黑衣，趁着天黑雨大，来到城外，两人身法如电，不久已在敌人营中。
莫折天丛闯入一帐篷，将其中三人全数打倒，常雪鹰换上蛮族衣物甲胄，戴上头盔。莫折天丛则披上蛮族大衣，在夜间若无火把，只要小心些，他们看不真切。
现在，他们只需找到南蛮王的大帐。
凭借常雪鹰超越常人的感知，整个营地在他脑中，如被俯视一般清清楚楚。他很快判断出那大帐所在，两人迅速移动，找了过去。那帐篷庞大精美，足可容纳数百人。
大雨中，常雪鹰听南蛮王说道：“围攻四天，死了一万五千人，他们也当真挺狠。”
另一人说道：“大王，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南蛮王道：“凡人污染咱们仙界，流毒无穷，我要将他们一个个儿全宰了。现今居然拿不下这区区之数，耶律尾，若再不能成，老子先剐了你。”
耶律尾发出尖锐、震颤的笑声，道：“很快了，大人，很快了，只要大人肯动用浊蛊。”
南蛮王勃然大怒，道：“你还有脸说什么浊蛊？那些是祸害，是臭虫，是一群禽兽不如的杂种！”
耶律尾道：“是，是。”
常雪鹰心想：“这些天，战场上偶然会出现这些不断变形、十分诡异的怪物，莫非就是他们所说的浊蛊么？”
耶律尾退至帐外，匆匆而去。常雪鹰闻到酒气，南蛮王开始饮酒，众将士皆躲得远远的，怕是此人酒品极差。
莫折天丛道：“机会来了。”
正欲动手，却见一士兵急匆匆地走向大帐，常雪鹰睁着一双鹰眼，见他手中握着一根箭。
那是北狩军特制的箭矢。
他又见箭矢上绑着一张纸条，绑得甚是粗心，字迹显露在外，可见射箭者极为匆忙。
他看见“刺客”二字。
他立即将此事告诉莫折天丛，莫折天丛见事迹败露，一声低骂，骤然飞起，冲向帐篷，途中侍卫顿时察觉，呼喊声中，纷纷阻拦。常雪鹰紧跟上，一招“天女散花”，浑身上下皆如飞刀转刃，众侍卫只得竭力抵挡，常雪鹰再使一招“血花散仙”，将侍卫们震得摔向两旁。两招过后，莫折天丛已在帐中。
常雪鹰伤口迸裂，又开始流血，他想起博轩雅，遂坚定意志，死守在大帐门口，众蛮子向他射箭，常雪鹰挥刀挡开，数个遁天六重的大蛮子向他猛攻，他发出怒吼，刀如鬼门，力贯长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众人非但闯不过去，反而在他刀下吃了大亏，不多时皆挂了彩。
帐内，南蛮王袁渊与莫折天丛两人正在恶斗，莫折天丛比南蛮王强些，可多天来积累的疲劳伤病也折磨着他，南蛮王尚未喝醉，神智清醒，如此遭遇险情，酒劲反而激发了他的蛮劲，顷刻间，两人斗了百招，莫折天丛反而险些不敌。
南蛮王怒吼道：“我女儿被凡人害惨，我的小儿子也被凡人所杀，此仇非报不可！”
莫折天丛厉声道：“我要为我死去的兄弟报仇！”两人吼得像两头凶狮，刀斧碰撞，声如惊雷，但又竭力缩小范围，以免震倒了大帐，造成混乱，两人皆有性命之忧。
帐篷外，常雪鹰见一戴黑帽的高个儿出现，他尖声叱骂，向常雪鹰释放毒雾毒水，常雪鹰以蚩尤刀刀风护体，心想：“这人便是耶律尾！”此时他真气衰退，破云境界即将不复，眼看强敌越来越多，实是难以抵敌。
念及于此，他扫视地面，一刀横切，正中地脉柔软处，咔地一声，一道三丈宽、十丈长的裂隙将地面分开，整个帐篷向前倾倒。那南蛮王、莫折天丛一齐大叫，常雪鹰听风辨位，回身一刀劈出，那南蛮王左胸开裂，鲜血如潮涌出。
莫折天丛一声长啸，巨剑如轮，切中南蛮王的脖子，南蛮王身躯坚如铁石，可这一剑上蓝焰灼烧，深深咬入其肌肉。南蛮王怒目圆睁，手掌变作利爪，一抓正中莫折天丛胸口，两人同时受了重伤。常雪鹰感到破云境界还有最后一刻，遂再一刀将南蛮王整条胳膊斩断。
他正要补上最后一刀，但却见身后有一笼子，原先罩着布，此时布被掀开，里头是一极高极扭曲的女子，她如同黑紫色的树木，手长脚长，双目黄橙橙的，极为阴森。
那女子笑了笑，手指伸长，刺中常雪鹰、莫折天丛两人，两人仿佛感到血肉被人啃食，痛得险些晕倒。总算顷刻间回过神，莫折天丛扶起常雪鹰，喝道：“走！”
将帐篷劈得碎裂，帐外箭矢宛如雨落。莫折天丛铠甲坚硬，挡在前方，随后召唤飞剑，霎时飞在空中，扯着常雪鹰一路向城里飞。蛮族中遁天妖仙骑着飞兽在后急追，掌力剑气如惊涛骇浪一般。常雪鹰不断出声提醒，协助防御，莫折天丛因此全数躲开。
忽然间，见那耶律尾坐在一巨大法杖上，来势奇速，很快追近，他口中念念有词，空中霎时开启空洞，伸出无数章鱼触臂般的绳索，莫折天丛一时不慎，竟被缠住。
常雪鹰喊道：“将军先走！”向耶律尾一跃，耶律尾“啊”地一声，挥拂尘打他，常雪鹰功力虽不过遁天三重境，可灵感强得不可思议，在空中转身，避开所有攻击，撞中耶律尾。
耶律尾退了半步，常雪鹰再用蚩尤刀斩他面门。耶律尾哼地一声，凝聚真气反震，但常雪鹰刀法奇异，将护体真气剖开，那耶律尾惨叫着中刀，旋即一脚将常雪鹰踹了下去。
常雪鹰只感断了好几根骨头，正痛得神志模糊，莫折天丛赶到，半空中将他接住，此时两人已临近城墙，见无数箭矢冲天而起，射向耶律尾。耶律尾纵然了得，可万不敢与众多遁天境高手同时为敌，冷笑一声，扭头离开。
常雪鹰见到北狩军熟悉的甲胄，熟悉的面孔，内心生出死里逃生的喜悦。但某一瞬间，他望着耶律尾，看他的眼神，心中一阵寒冷。
他像是在看着一群已经必死的人，而他像是荒原上的鬣狗，等候着享用他们的腐肉。
两人落在城墙，莫折天丛道：“快！快！替雪鹰用药！”
众人手脚迅速，刀阎罗道：“将军、千夫长，得手了么？”
莫折天丛道：“我的剑上用了天焰术，雪鹰的刀也威力非凡，那袁渊心脏、肺部、脖子都受了重伤，且难以治愈，他们若不撤军，南蛮王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大声欢呼，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
莫折天丛突然一动，拦住博轩雅的去路，她本远离众人，似想走开，幸好莫折天丛及时发觉。
莫折天丛道：“有人从城墙上向南蛮营中射了一箭。”他瞪着她，气势汹汹，如饥饿食人的野兽，又道：“是你报信的。”
常雪鹰张大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出发之前，她的所有言辞举动，在他脑中一点点浮现，变得异常清晰。
确实是她，只能是她，她故意显得与常雪鹰亲密，是想让监视她的人放松警惕，因为常雪鹰的人缘威望，只要她与他好，他们便会对她客气些，少些敌意。
博轩雅无畏地与莫折天丛对视，轻声道：“是我。”
莫折天丛举起大剑，欲斩她脑袋，但看了常雪鹰一眼，恨恨忍住，道：“你要为那叛徒报仇？”
博轩雅道：“不然呢？还能怎么样？”
莫折天丛道：“我们是你的兄弟姐妹！你发誓向统帅效忠，向帝皇效忠！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
北狩军忠诚至极，绝无二心，对他们而言，若要他们背叛统帅与帝皇，简直难以想象。
博轩雅笑了起来，道：“我只是胡乱写了两个字，胡乱射了一箭，怎能算背叛呢？”
莫折天丛打了她一巴掌，道：“那叛徒有什么好？及得上雪鹰的万分之一么？雪鹰忠肝义胆，人品这般好，你跟着他，有你享福的日子，你为何执迷不悟？”
博轩雅道：“因为他是我的夫君，我发过誓，与他海枯石烂，此情不渝。这誓言比对帝皇的誓言更早，更深刻。无论雪鹰待我再好，再如何比夫君出色，也难改变我的心。”
莫折天丛破口大骂，骂了几声后，又对常雪鹰说道：“雪鹰，你...你劝劝他！”
常雪鹰勉强支棱起来，走近她，却又不想太近，他苦涩地说道：“你...还劝我别去行刺。”
博轩雅道：“是啊，说不定，我还真是爱着你的。可我认识你时，你年纪太小，我们也相识得太晚了。如果....如果我先认识你，如果你早对我吐露心迹，或许，事情便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吧。
我只是想，为何我会这般发疯似的忠于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为何会变得为了忠诚，连自己的挚爱也能出卖？这些念头折磨着我，令我觉得自己快疯了。”
常雪鹰寒毛直竖，霎时感应到了什么，他喊道：“住....”
博轩雅凄然一笑，双剑电闪，将自己的脑袋割断，黑色的血如瀑布般流了一地，她原本生机勃勃，活力四射的躯体，也随之沉重倒下。
常雪鹰感到自己扑向她，抱着她的头颅失声痛哭，就像她曾抱着崔觉如那样。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