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至臻至美
孔宣遥望着常抑，泪如雨下，喃喃说道：“多么美丽....多么的....”说到此处，惊觉词穷。常抑飘扬的长发、坚毅的眼神、竖起的汗毛、咬紧的嘴唇、流下的汗水、湿润的肌肤、强壮的体魄、衣物之下纤毫毕露的曲线，还有他那强大的真气、不可见的速度，在孔宣眼中徐徐展开，直至精美绝伦，宛如一幅盛大无比的画卷，一场曼妙之际的美梦。而那摧毁一切的巨龙，则是何等的丑恶。它的身形千奇百怪、腐朽不堪，它的灵魂已然堕落，肮脏异常。它攻击的方式又是这么的怯懦奸诈，简直令孔宣有些作呕，喘不上气。然而，正是在这美与丑的冲突碰撞之间，在生与死的缝隙之中，强烈的反差增强了常抑的美，抑制了巨龙的丑，纠缠交织，纷纷扰扰，组成了一副万古未有的美景。世上的俗人常堆砌华丽的画面、精致的元素，却终究却流于表面，归于浮夸。殊不知美与丑的结合，方才是天地至理，沧桑正道，唯有如此，才能平衡，而平衡之中有无尽的空间，容人自行想象。他想起了芄兰，可又忘记了芄兰，这一刻带给他的感动，甚至超越了初遇芄兰时的那场惨烈战斗——人与魔神、平凡与异常、弱小与强大、生命与死亡，那一刻的见闻完美极了，浑然天成，巧夺造化，糅杂了众多要素，充满世间哲理，绝非之后人为操纵的猎杀那般刻意、饱含匠气。然而此时此刻，那场回忆终于被超越。孔宣从此战中收获了更多，灵魂大受冲击，无数灵感流遍全身，令他颤抖不休，流汗不止，苍白的手攥紧了衣角，有力的双腿夹紧了胯部，尖利的牙咬破了嘴唇，高涨的火焰在心中燃烧，他不禁将手伸向了自己的.....他开始了漫长的自我成长。等他成长完毕，常抑也睁开了眼。孔宣甩干净手，用手帕擦了擦掌心，整理仪容，庄严肃穆地说道：“我好了。”常抑意识到孔宣趁自己与天帝战斗时，做了许多事。他必然已找到了不死药，或许也已复活了芄兰。他望向天帝巨龙的尸骸，发现已然消失，在尸骸原先的地方，坐着一个女子。常抑认得她，她是东门云彩。她也是浊蛊的女王，它们称她为浊。常抑道：“真正的不死药，早已被天帝服食。她便是你口中的芄兰？”是你将浊蛊带往人间的？孔宣点头道：“是的，是我，这浊蛊是我用芄兰尸骸的残留培育而成的。随后，我试图找到芄兰的灵魂，最终在这位东门云彩姑娘的身上找到了她。我得复活芄兰，浊蛊是最合适最有效的方法。恰好一位凌中叶先生有意钻研此道，我便将法子传授，正可谓一举两得。”常抑道：“阁下真是煞费苦心，足见你对她情深意重。”孔宣道：“我早已明白，其实我爱的并不是她，而是你。”纵然常抑修为早已超凡入圣，仍不禁打了个冷颤，退开一步，离他远远的。孔宣又道：“更确切的说，我爱她，也爱你，我爱着这世界上每一个人，每一种生灵，甚至包括这些畸形的古神妖异。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当我看着万物相互竞争，相互厮杀，以血与肉的代价存活时，那其中的美令我着迷，令我着魔。最开始，我只是隐隐约约喜欢观察，观察野兽与人类之间的捕猎。可直到我见到了芄兰，看着她将我的族类与兽群接连杀死，这一刻我彻底的、深深地爱上了这感觉。她第一次让我明白了自己是怎么样的，这世界是怎么样的，真正的美是怎么样的。在我心中，她至臻至善，纵然其后有魔神更强于她，可那又怎样？就在那时，我生命的晨曦照亮了我，我的灵魂已刻下了她的烙印....”常抑打量东门云彩，东门云彩也看着他，目光中并无敌意。孔宣又继续说道：“秘密，生命的诞生、拼搏与毁灭的轮回，包含着天大的秘密，异常的秘密。我的观察让我窥见了这秘密，我成长了，我飞升了，我超凡了，我达到了阿罗汉境界，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你猜的没错，是我一次又一次让她陷入险境，看着她咬牙切齿地拼搏，将自己从险境中拖拽出来。许多谜团由此解开，可还有更多谜团出现在前方....她是我灵感的源泉，我灵魂的主宰与女神。但可惜，她死了，我的寻觅求索，就此戛然而止。千年间，我试图找寻她的替代品，从而领悟更多关于生命的奥秘。可那简直是隔靴搔痒，不，甚至是钻冰求火，两万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期间的收获乏善可陈，寥寥无几.....”常抑道：“你扶植了九幽殿，又培植了十圣宫，让两者制造伪神，不断厮杀，实现进化，就是为了继续看你的戏，领悟你的奥秘？到了凡间，你结合妖与人的血脉，比如那些狮妖，也是你为了激发自己？”孔宣道：“是，聊胜于无，他们虽无法再激起我对芄兰的冲动，可就像人一生总寻找着初恋女神的替代品一般，纵然其后皆不过是逢场作戏，拙劣模仿，但时不时地，总能让我兴奋些，偶尔来上一回，精神抖擞......可过往那些，与你刚刚那一场比较，简直无聊透顶，那一刻，我实在忍不住了，我遏制已久的感情彻底爆发，我....”常抑道：“别说了，我听不得这个。”孔宣指着东门云彩，向她微笑，东门云彩望着他，目露恐惧与迷惑。她被孔宣一路从凡间带到异域，每次逃走，又很快被他捉住，仿佛遭受此人戏弄一般。刚刚听他所言，隐约猜到自己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芄兰，可她全然无法记起，只觉得这疯子强的可怕，又着实令人恶心。孔宣道：“这才是我心目中完美的芄兰，有史以来最强的生灵，假以时日，她将能超越天帝，成为万物的顶峰。”他不由自主，纵情想象着她奋战杀戮的英姿，一时间神情痴迷，失魂落魄。东门云彩厉声道：“怪物、混账，莫挨老娘！离老娘远一些！”孔宣喜道：“对，对，她便是这般性子，你和她简直一模一样。”东门云彩猛然一动，顷刻间飞上了天，孔宣、常抑看着她逃走，皆无追赶之意。孔宣道：“你为何不追她？她这等危险，若通晓异常之理，有了异常之心，整个世界将被她毁灭殆尽。”常抑道：“你为何不追？”孔宣道：“我更喜欢在旁看着，而非亲身体验。当看着我心爱的人遭受伤害，我内心的屈辱与悲伤，会让此情此景染上一层忧郁独到之美。而你与她注定会有一战，为何不就此了断呢？”常抑略一迟疑，抬头望天，就在此刻，孔宣起了变化。在万分之一刻内，他变作一怪，那怪脑袋是一剑鱼，在下一个万分之一刻时，他刺向常抑的脑袋，同时张嘴就咬。常抑一掌推他，他霎时分散，仿佛成了个水母，水母中无数毒刺裹向常抑。常抑横剑一斩，这水母登时粉碎，化作无数小虫，落在不远处，又成了孔宣模样。两人对峙，相视不语，终于孔宣先开口道：“情到深处，情不自禁，抱歉抱歉，不会再有下次了。”常抑道：“我相信你，不会再有下次了，因为这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孔宣微笑道：“是啊，是啊，魂钥匙....终究还是好东西。你与她未必会有决斗，但你我之战，终不可免，这便是宿命。”突然间，常抑身外气罩上长出怪异的野兽，那野兽像是老鼠，可嘴如吸管，疯狂吮吸常抑的护体真气，短短片刻，那气罩已变得淡薄若无。常抑心想：“那水母吐出的水中有细小生灵，也能随孔宣心意变化。”他心念一动，外物皆被除灭。孔宣所用的秘法，其实质是灵魂模仿之术，但凡他所见过的生灵，他皆能变，他能想象的怪物，他皆侾能化，甚至那些超乎他想象，只存在于噩梦中的妖异，但凡他接触过它们的魂魄，他也能变成它们的模样。他钻研异常的奥秘，知道了许多不属于这世界的知识，并从灵魂层面进行模拟，几乎别无二致。这便是他所谓的顿悟灵感，所谓的极致之美。他道：“你也想吞噬我的灵魂，那也是你朝思暮想的，所以，你无法用弑神剑斩我，我的灵魂必须完整，才对你有用！”话音未落，他化作一只蝎子，这蝎子通体美丽无比，钳子长尾线条流畅，令人赏心悦目。此物不属于此世，有穿梭时空之能，刹那间，它出现在常抑身后，尾巴一刺。常抑横剑格挡，蝎尾却从他下方出现，直往上刺，常抑退后一步，又将蝎尾避开。眨眼间，孔宣向常抑刺出数千下，每一刺皆足以刺杀浊体境之魔神。常抑双指一夹，竟夹断了蝎尾，随后鹤啄如电，将这蝎子击杀。孔宣从蝎子尸体中出现，安然无恙，他的模仿之术诡异之至，竟在灵魂之外套上了另一层灵魂的外壳，即使常抑用弑神剑斩他，所杀的也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他观察常抑与天帝之战，故而亦领悟了更高的境界。孔宣摇摇头，下一刻，他化作了残鹤。常抑见状一愣，苦笑道：“也好。”那残鹤向常抑吐出紫光，顿时，常抑只觉双腿不属于自己，这便是残鹤至高的异能，令万物皆残，诸神也难幸免。此残缺虽是幻觉，可正因为是幻觉，无法用任何恢复之术治愈。又过片刻，那幻觉又蔓延至双手，向他心肺头脑迫近，一旦得逞，常抑将彻底麻痹，永世无法苏醒。刹那间，常抑双手双足齐断，下一瞬便已复原。他向残鹤稍一拱手，那法身立时溃散。孔宣脸上变色，道：“阴阳圆融，万物冲解？”常抑道：“不错，你纵然模仿得一模一样，可内心深处，你知道其来路不正，既然不正，则自有天地之理纠正。”孔宣大叫，又变为一头狮子，这狮子遍体漆黑，身长百丈，鬃毛是数千条黑蛇，他扑向常抑，常抑一躲，那狮子不让他喘息，霎时又追上了他，血盆大口向常抑咬下，常抑以一股柔和真气挡住了狮子与黑蛇的撕咬，再运解离法术，不断剥除孔宣身上异状，但孔宣变化无穷，常抑每驱散一次，他就又变化一次。他撞着常抑，飞上高空，又坠落大地，撞断山脉，引发地震，摧毁了森林，甚至改变了大陆的气象，数十万里的大地寸草不生，荡然无存。终于，常抑双臂转圈，将黑狮子攻势止住，掌心寒气将其冻结成冰。孔宣身子一震，凝冰融化，火焰爆炸，化作一头火焰巨龙，这巨龙更是宏伟，足有千丈之巨，常抑只感周围越来越热，很快仿佛处于太阳之中。那巨龙向常抑喷火，只是极热，甚至比当年的独孤更炎热的多。传闻此龙生存于某个遥远的太阳中，但异常的灵感让孔宣感知到了它。常抑躲开火焰，忽然手掌向天，巨龙霎时被黑白二色的光环笼罩，随着光环不断旋转，巨龙那异常庞大的身躯腐烂崩溃，化作虚无。孔宣跌跌撞撞地出现，恼道：“又是这招？”此刻，常抑一掌击中了孔宣，这一掌如彗星陨落，毁天灭地，纯粹的、不可逾越的力量差距彻底毁了他的身体，其中的力道如同漩涡，每当他重生，又被掌力撕裂。孔宣想变作细微的生物逃脱，可却无法逃脱这掌力的吸引。到此地步，孔宣却道：“好美，真的....好美。”魔神与阿罗汉境界合一，世上真能有人做到这一步。他认命了，他知道自己必败，接下来，任何反抗皆再无意义。常抑道：“其实我也已竭尽全力，方能胜得过你。”孔宣仰天大笑，蓦然间，他形体消散，只留下纯净清澈的真气，常抑睁开双眼，任由他流入自己脑海神识。他只听孔宣说道：“门主，还有二人。”杀了他们。常抑恍惚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至此，他真正修成了魔神仙佛的至高境界，通晓了越来越多的秘密，望向四面八方，却觉得这世界愈发荒诞不羁，捉摸不透。他感到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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