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情缘已至
闹剧持续了一天一夜,参与此事之人大多已精疲力竭,心如死灰,垂着脑袋走到殿外坐着。其中德高望重者知道此事将会传扬江湖,一夜之间将他们的名声全毁了,令他们永世蒙羞,见不得人。而执意复仇之众则兴高采烈,心情愉悦地谈论,脸上透着兴奋,似意犹未尽,回味无穷,说道:“原来不知其中滋味,倒比之与女子更胜一筹,将来我倒要转变转变,多尝试尝试。”苻贤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上山顶,见冉无舟遥望朝阳,只是凝视,并无言语。过了多时,贾盈来了,见两人默不作声,略一斟酌,道:“班苍经脉全断,彻底毁了。”冉无舟怒道:“莫再提他!莫再提他!”贾盈喝道:“为何不提?你与他有...肌肤之亲!是你害他如此!”一时间,冉无舟喉咙中荷荷作响,神态疯狂,宛如困兽,厉声喊道:“不是我一人干的!不是我一人干的!是数百人!数百人!”贾盈见他如此,便躲到苻贤身后,刚碰到苻贤,又触电般颤抖,慌忙躲开,神色有几分嫌弃。苻贤将拳头捏紧,闭上眼,清秀的脸霎时变得扭曲纠结,道:“我毫无办法,她用‘冲儿’与你和孩儿的性命要挟我!”贾盈一掌打中山岩,轰地一声,岩石碎裂,她道:“事情已经做了,为何垂头丧气?大丈夫行事无悔,有仇必报!与其在此怨天尤人,不如找那婆娘报仇雪恨!”就在此时,另有一人飞临山巅,问道:“你们做了什么事?什么婆娘?报什么仇?”来者正是金光剑仙索钟险。冉无舟大声道:“混账东西!你怎地来的这般晚?”索钟险道:“我在山下瞧见一俊俏小郎君,那风姿容貌,啧啧啧,我便与他风流快活了一整日。”冉无舟大怒欲狂,道:“你还嘲讽我?”举掌便打,可一口真气提不上来,一头栽倒。贾盈招来一妖物将他扶起。索钟险问:“究竟怎么了?”贾盈遂将事情原委详细入微地说了,苻贤几次欲打断她,但她执意说明,苻贤实无力阻止。索钟险脸色剧变,舔舔嘴唇,道:“你们....你们怎能将师弟就这么留在下头?我立即去瞧瞧他,照顾他!”贾盈怒道:“你这混账,你还想趁人之危?你还嫌他不够惨么?”索钟险脸皮极厚,嘿嘿直笑,道:“反正也不差我一个,同门之间,我倒从未这般想过,但既然有这机会....”说罢望向苻贤,眸中似有深意。苻贤冷冷说道:“那猎燕女魔在他经脉间动了手脚,凡是...凡是与他....都会消耗过大,否则,冉师兄焉能耗尽内力?”索钟险不由鼓掌笑道:“好心机,好手段,这叫猎燕的女魔头究竟是何来历?”贾盈道:“此人是那皆无影常影的妻子。”索钟险奇道:“不是那乔楚怡么?”贾盈答道:“是另外一个。”苻贤此生从未经历过如此屈辱绝望的时刻,当下只感无能狂怒,道:“女魔头来历不明,行踪不定,这仇要报,便要从常影着手。这....奇耻大辱,也要算在他头上。”贾盈召来一飞鸟,翻上其背,索钟险问:“你要去哪儿?”贾盈道:“此事决不能泄露,山上那些不以为耻、反而吹嘘之徒,我统统都要杀了!”苻贤道:“如此....多谢师姐。”贾盈怒道:“你们这群臭男人,一个个儿全懦弱无能,紧要关头,还得靠我主持局面!”索钟险道:“师妹要杀人,只管对我说一声,便是杀光此山上所有废物,我眼都不眨一下。”他二人带走了昏迷的冉无舟,只留下苻贤一人在山上,苻贤霎时感到阴冷孤寂,天地之大,似只剩下他一人。他忍不住又想起那大殿中班苍的哀嚎,猎燕的笑声,群雄的叫好,以及那不可描述的触感与气味。他蜷缩着身子,侧身躺下,哭得很大声,很厉害,仿佛被损害的并非是班苍,而是他自己。此时,他感到有一人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他咬牙道:“狐妖!滚开!还轮不到你来看我笑话!”那“妖魅”柔声道:“你是被害的,这不是你的错。”苻贤顿时好过了许多,但他仍道:“我....我本可以放手一搏,可与那灵红雪一战,我....”“慕容冲”又道:“你不必将什么担子都放在自己身上,会累坏你的。”苻贤转过身,凝视妖魅,“慕容冲”嫣然一笑,搂住了他,半点也不嫌弃他肮脏恶心。......常影遍寻乔蓁蓁不得,遂至班苍身边,他兀自俯身躺着,紧闭双眼。常影绞尽脑汁,斟酌词句,推敲话术,将话语在脑中转了几遍,方才说道:“那个...巴虺峰在哪儿?吾当古地图呢?”班苍睁开眼,脸色苍白,神态虚弱。常影心想:“总不能让他死了,否则再无线索。”于是找一块毯子将他盖上,又取一杯水喂他喝下。此人眼中闪过一丝令常影不安的情绪,脸上泛起一丝令常影惊恐的红晕。常影霎时退后数丈,道:“你清醒些!”班苍道:“是你...对我做的这些?”常影登时大骇,道:“可不是我!你不记得了么?”班苍道:“除了你,此地还有...旁人么?”常影仰天怒吼道:“乔蓁蓁,你出来解释解释!”等候良久,无人回应。他道:“有许多人,冉无舟、苻贤、西山老道,他们才是害你的,可不是我!你这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话未说完,班苍在旁咳血,身子剧烈抽搐,常影傻了眼,心想:“我说了这么半天,他半句没听见?不,或许听见了,受不了这刺激,只怕反将他气死。”遂按住他灵台穴,注入菩提境灵气,稍稍修复他心脉,将他性命救下。当年他能修补乔楚怡的残躯,此时功力不弱于当时,自也能救治班苍。班苍复又苏醒,弱弱说道:“盘小猫....多谢相救。”常影倒吸一口寒气,又想:“他接受不了事实,甘愿做这...这不知所谓的....”莫名间感同身受,道:“你是班苍,吾当掌门班苍,可不是什么....”班苍道:“掌门....屋中地下有一暗格,开关在南侧床脚处。”常影如蒙大赦,道:“多谢。”遂返回屋中,几下将地图找到,仔细一看,直是心花怒放,乱花迷眼——只见这吾当派群山内宝地无数,灵府密集,乃是一条大龙脉盘绕冲要之处。好在他心意坚定,收摄乱绪:“夫人还在等我呢。”一番搜索,见在群山间赫然有一巴虺峰,其状如蛇,雄伟无比。他辨明方位,召唤出黑影龙,以为坐骑,按图前去,不多时,透过层层云雾、崇山峻岭,果然见到那座山,也是此处经过沧海桑田之变,早已面貌全非,这巨蛇已不再挺立,呈盘起之貌,遥远、邪恶、亵渎的气息从这蛇峰上传来。常影回忆残鹤书残本,运起残鹤所传秘法,身上罩着异常之术,顺着其舌,步入蛇口,由此进入了异界。霎时,之间天地灰白,无边无际,空旷异常,见不到任何事物。常影心想:“这就是空洞使者流赫所在的‘空界’。我....我能战胜它么?”突然间,只听乔蓁蓁声音响起:“你为何来此?你如何能来?”她不在此间,只怕已在百里之外,但声音依旧清晰,犹在耳畔。常影运功答道:“空洞使者流赫非同小可,你一人绝敌不过他,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只听乔蓁蓁低声惊呼道:“他....他还是忘不了我,他还是爱着我,他还是来帮我了!天哪,天哪!这可怎么办?我本打算拒绝他呢!不行,不行,冷静,高冷,对,高冷些,不能让他看穿我的心思。”她连连尖叫傻笑,约莫过了煮一碗水的功夫,这才用异常冷漠高深的声音答道:“你这条缠人的、低颜值的癞皮狗,我说过了,你非我夫君,为何还对我念念不忘?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常影咳嗽一声,道:“你刚刚所谓高冷之言,我全听到了。”乔蓁蓁复又尖叫,这一回是慌慌张张、惊惶失措,连声道:“糟了,怎地忘...忘收功了!你全听了去了?你...你这坏人,你这死鬼!你...你是故意捣乱来的么?”那边静默了好一会儿,乔蓁蓁这才平静地说道:“我已压制住了我那隐藏的人格,刚刚你听见的都不算数。哼,我岂止是将那人格压制?我已将她彻底毁灭,荡然无存了。”常影道:“我别无他意,只是前来相助。”乔蓁蓁恼道:“你...你别无他意?你究竟是几个意思?”常影道:“多说无益,我这就来找前辈。”乔蓁蓁大声道:“我不是你前辈!是你老婆!是你的老!婆!”常影蓦地挨了一巴掌,但他并不在乎,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曾挨过许多次,她也打过许多次,这巴掌半疼不疼,如生活中无数细微的线索,那些吵闹、拌嘴、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成为牢不可破的羁绊,将两人连在一块儿,共度漫长的时光。他念道:“猎燕春不返,随龙殷雷山,殷雷山陨灭,缘线永相缠。”她道:“你...在念什么?”乔蓁蓁的声音在发抖,抖动得厉害。常影取出在殷雷山找到的半块玉牌,在这诸界交汇处,他终于看见了这玉牌上与远方相连的无数丝线,无数...姻缘。他将玉牌往前伸,于是空间收缩,时间凝固,咔嚓一声,这半块玉牌与另一半玉牌严丝合缝地闭合在一块儿。另一块玉牌在乔蓁蓁手中,她正举着它,面对前方,似在等候着某人,等待着自己的另一半。她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她道:“你好丑!”她又道:“你终于想起我了?”她继续喊道:“你好丑!我讨厌你!你是他,可你确实是他!”她扑到常影怀里,将他紧紧搂住,道:“我...一直没告诉你,你很帅气,你是世上最英俊的男子,我一直说你丑死了,丑得一无是处,因为...我怕你有了信心,便生出花心,终于被其他女子勾引走。直到你我阴阳永隔,我都...我都没说...这些。”常影道:“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时你我相恋,刻骨铭心,至死无悔。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这便足够了。”乔蓁蓁咬咬牙,用力将常影一推,两人隔开三尺,玉牌回到乔蓁蓁的手里。两人同时说道:“你走吧。”两人又同时说道:“流赫并非你所能对付,莫拖累我。”愣了片刻,常影笑了,乔蓁蓁也笑了,他们并非嫌弃对方拖累,他们只是害怕彼此受伤,害怕再令彼此伤心。乔蓁蓁道:“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强,当年...你死时,与我不相伯仲。可现在,我的真气功法,已胜过往昔三倍有余,而且,世道变了,我掌握了灵气之用。夫君,即使你恢复了当年全部力量,也已帮不上我的忙了。”常影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一个月内,我可并未闲着。”乔蓁蓁道:“你不知道我前方的路有多难,我要击败流赫,获取他的力量,然后,我将前往仙界,去挑战...挑战我宿命中的大敌,她似乎是某个了不起的神,一直在操纵我生命中的一切,我不知她究竟有多厉害,更不知她麾下有多少可怖的仙魔。这条路太过漫长,我得支棱起来,我得更坚强些,我不能盲目,不能愤怒,不能失去冷静,不能...不能再失去你。”常影道:“你说的这些事,我怎地听着这么耳熟呢?”乔蓁蓁被他逗笑了,她道:“或许在前世时,我对你说过,你终究未想起全部,可你...终究是你。”常影喃喃道:“我终究是我,可我...却又是谁?”他仿佛看见一人,在迷茫混沌中前行,那人的面貌已然模糊,旅途的起因似乎只是为了一陌生渺小的女子。他孑然一身,孤立无援,前路黑暗,凶险无数,但这人便如黑暗中的一束光明,跨越千万里之遥,经历无穷危险,终于走到了终点,随后,光明将黑暗驱散,最强大的魔神也在他面前灰飞烟灭。遥远的诗句在他耳畔回响着。天地皆幽冥,奥妙自无垠。本为逍遥客,举弓射流星。坐骑非神骏,漂游如浮萍。乾坤不可语,山海道无明。.....常影迈开脚步,追随那背影,朝前行进。乔蓁蓁担忧地看着他,心情复杂,既欢喜,又无奈。她终究未能阻止这段情缘。她唯有和他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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