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噩梦美梦
柳莹听不见魔音，可察觉得到危险。
在这冰雪凝聚而成的巨大牢笼中，在这悄然刺骨的食人寒气中，在那些宛如源自幽冥的风声低语中，她对前路愈发感到颤栗。
可她对自己说道：“那个人，那个常抑，他偷走了属于柳家的东西，属于我的东西。那东西承载着千年的份量，有着沉重的意义，像是安放祖先尸骸的棺材，安葬族人灵魂的坟墓，许许多多的人因此发疯，许许多多的人因此而死。”
她深吸一口气，让寒冷进入自己的气管，透过喉咙，传入五脏六腑，冷冽感令她痛苦，令她后悔这么做，她咳嗽着掩住了嘴。
寒冷驱散了恐惧。
她又想：“成为真正的仙人，那是我自幼的梦想，持续了十多年，从未有片刻消失。残鹤书是我的命运，是我精神的唯一支柱，是我超越肉体凡胎的金丹神药。为了柳家，为了我，为了那些古老的死者，为了除魔士的使命，我必须得到它。”
哪怕我因此而死。
值得么？
值得。
太他妈值得了。
柳莹伸手入口袋，里头有一枚莲花形状的胸针，它五彩斑斓，光彩照人，每一瓣都不同。
她瞬间精神恍惚，儿时深藏的记忆揭开了一角，那里面很黑，隐藏着令人胆怯的秘密。
她记得.....
她的母亲握着她的小手，带她穿越古老、破旧的祖庙院落，走入祖庙的祠堂。
横横竖竖，排排列列，列祖列宗的牌位高高在上，那些镶金的漆黑牌位，如同黑脸的鬼，严厉凝视着柳莹，柳莹想到了夏天死在脚边的蝉，想到了被儿童残忍肢解的青蛙，她想到了芳华的老去，想到了命运的终结。
她才五岁，这鬼屋般的地方，让她的魂都快飞了。
她母亲笑道：“儿啊，别怕，我带你见见老祖宗。”
柳莹打了个寒颤，目光对准了最上方的牌位——柳风鹏，柳家除魔士的创始人，一代宗师，万人敬仰、救人无数的绝世高手。
母亲的脸色愈发苍白，嘴角的笑容极不稳定，在哭泣与笑意之间摇摆。
她们走入黑暗，柳莹闻到了血腥味儿。
地上有尸体，人的尸体，残缺不全的尸体。
柳莹想要尖叫，但母亲捂住了她的嘴。
母亲：“他不知道吃饱了没，若吃饱了就没事，可若是没吃饱，我们得逃。”
谁？谁没吃饱？为什么要逃？
她见到一双血红的眼睛，如佛庙中那愤怒的佛像，在黑暗中睁开、闭上，突然，如萤火虫般各处飘荡，终于消失。她吓坏了，抓母亲的手背，划出了血，母亲也惨叫起来，柳莹脸颊刺痛，被母亲一巴掌打得摔倒。
她看见极恐怖的人，一个老迈的与古树毫无分别的人，肌肤白得像是浸泡过度的猪肉，却松松垮垮、布满龟裂，长满尖刺与囊肿，他驼着背，弯着腰，高不足四尺，一双眼睛白茫茫的，已然失明。
可那双红眼，那眼睛中透露出的恶毒光芒，藏哪儿去了？
老人用细长的声音说：“这孩子....是第几代了？”
母亲：“第二十八代嫡传子孙，柳莹。”
老人用鸡爪般的手敲自己脑袋，走向柳莹。柳莹的泪水夺眶而出，但双足无力，逃不走。
老人开口，里头残缺不全的牙，一张腥臭的嘴，他嘴唇很红，血色不均匀，一直到他的右脸颊上。
他吃人的习惯很差。
老人道：“记住，必须找到残鹤书，交给我，不然....”
柳莹颤声道：“不然....”
老人指了指左右，柳莹在黑暗中见到更多的尸体，更多被吃过的尸体。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快停跳了。
老人发出萧索的长叹，转过身，走入暗处，黑暗如墨般浸染了他。
恍惚间，柳莹见他的身体膨胀得很高，很大，长出了黑色的毛发。
那双血红的双眼，又在黑暗的庙中闪烁、跳跃。
柳莹发觉自己怀中多了这朵彩莲坠子，是这吃人老头给她的？她一碰，尖头处刺破了她的手指。
她猛地生出一股冲劲，回过身，拔腿就跑，母亲在背后喊道：“别慌，他情绪不稳定，别....”
她跑出一丈，十丈，三十丈，冲出了祖庙，这几步路如此漫长，如此危险，她盯着地面，生怕跌跤，更不敢回头。
她躲在一棵大树后，看着庙门，等待着母亲。
不知不觉间，天黑了。
很长很长时间，母亲未从大殿中走出，柳莹藏在树下的草丛中，落着泪，惊惧交加，堕入无穷的恶梦中。
.....
她扶住一块石头，运峨嵋心诀，体内涌出残存的热气。
童年的那种恐惧感又回来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她以为残鹤书终究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其实，她生命的过去与未来，被两个梦划清了地界，每一个梦境之后，生活会截然不同。
童年的噩梦，未来的美梦。
恶鬼的梦，成仙的梦。
她用成仙的梦麻痹自己，因而，成仙变得无比迫切，无比重要。
若不成仙，就会变成恶鬼。
或者被恶鬼吃了。
她听见卜典问：“柳姑娘，你还好么？”
柳莹道：“还好，卜大哥，你不必担心我。”
她用莲花刺破自己的指尖，鲜血流上莲花，霎时，雄浑的内家真气充斥于经脉之间。
但她告诉自己，这是黑暗的力量，类似于魔音的力量，不可多用，要有节制。
用多了，就成了柳风鹏，成了柳封侯。
途中并无阻碍，那条通道让他们顺利无阻地进入了山谷深处，百尺冰山与雪白树木映在视野中，山与树间，可能潜伏着野兽，但此时并未出没。
当他们穿过山林，霍然间，找到了宝藏。
那是山一般的金子，流水一般的宝石，精美的玉石雕像，千年不腐的神木，千奇百怪、精美无比的装饰品，被装在匣子里的灵丹妙药，被玲珑宝瓶装着的古代佳酿，整齐的整套铠甲，美丽的华服霓裳，寒光闪烁的神兵利刃。这宝藏的光芒如此耀眼，香气扑鼻而来，古代文明带来的遐想与穷奢极欲的富贵之气，即使再视富贵如浮云的人，至此地步，也会被深深震撼。
卜典不由自主地举起双臂，贴住自己的太阳穴，郁闷之情登时好转，可他抽了自己一耳光，骂道：“不仁不义的东西，当然是师弟师妹和小奴的性命要紧，这些东西，乃是身外之物，岂能贪图？”话虽这般说，可心中扔想带走一件两件，留作纪念也好。
婴尘绝叹道：“掌门老儿要的，就是这些，我找到了。”
卜典问：“你不是来找人的么？”
婴尘绝：“接下来是我个人的私事。”
柳莹指着其中的宝剑说：“它们耐住了冰雪寒风，定然锐利至极，何不取来试试？”
婴尘绝点头，走向剑匣处，剑匣透明，稍用力便能开启，婴尘绝目光在一个个剑匣上扫过，柳莹心想：“都说剑上有剑灵，修道之人，若得死后剑解，便能一举登仙，所以临死都要抱一柄好剑陪葬。”
可成仙的没听说过一个，有些成了没头没脑的僵尸，抱着剑把人当牛肉切了吃。柳莹跟着几位除魔士对付过这样的，令她记忆犹新。
婴尘绝取出一柄剑，剑刃黑中带蓝，两侧成波浪形状，造型古怪，但颇为好看，柳莹心想：“婴尘绝也喜欢这等浮夸形状的？”
忽听嗖地两声，婴尘绝抛过来两柄剑，柳、卜二人慌忙接住。柳莹握住剑柄，见那宝剑表面黯淡无光，可偶然间流光溢彩，宛如夜空星辰一般。
婴尘绝：“也就这两柄不错。”
卜典施展飞剑功夫，它悄无声息地剖开了一块石头，真如切豆腐一般，而且甚是轻快合用，卜典喜道：“生平所见的宝剑，无一能及得上此物！婴兄好眼力！”
柳莹毕竟是少女，喜爱新奇贵重的事物，暗想：“既然得了宝剑，此行把握更增，我得给这剑起个好名字，让人制成剑鞘，刻上字才行。”
婴尘绝忽然道：“那就以此迎敌试试。”
柳莹吃了一惊，宝藏堆中，倏地伸出一只残缺不全的手，柳莹赶紧后跳，一剑斩出，剑刃毫不受阻地将手臂切断，柳莹松了口气，这才看清楚里头是一具被冻僵的僵尸。
卜典喊道：“是多尼国古代的叛军？”
柳莹：“多半如此！他们死于泪雨，现在被我们活气惊扰而复生。”
冻尸藏身宝藏中，且冻得硬邦邦的，动作不便，本来他们肌肉僵硬，寻常刀剑奈何他们不得，但柳莹使出峨嵋轻灵飘逸的剑法，劈砍数次，断其头颅，真如砍瓜切菜般容易，她见状欣喜不已：“好宝剑，果然生平难逢！”又见四周风雪缥缈，想道：“浮生若雪，就叫它浮雪剑好了。”
卜典一边施展庭院深深的轻功，避开冻尸包围，一边以飞剑杀敌，大是得心应手，他哈哈笑道：“得了此剑，等若功力提升了数倍！再强的敌人，这一剑也劈得开，刺得死！”
当他们看到婴尘绝杀敌时，更是目瞪口呆，惊喜交加。
婴尘绝并未走动，但手中长剑轻颤，随着颤动，从剑身上散发出波浪般的真气，冻尸不靠近倒也罢了，一旦靠近，立即被这剑气浪潮斩得四分五裂，不成人形。他功力本已臻极高境界，此刻得了这宝剑，又似能感应他内力，令之威力倍增。当真是人剑合一，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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