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大脑袋没有对马恩的建议第一时间回应，它的沉默显得很不甘心，过了好一会，它才发来信息：“即便是噩梦的影响出乎意料的，但按目前的进度，只差一点就能满足进入月球轨道的需求。你知道有这个方案。”
确实如此，大脑袋在执行噩梦计划前后，都和马恩保持联系，听取了不少建议。它是技术在行，但只有技术无法在多变的社会环境中取得理想的结果，而马恩在多方博弈的棋盘上拥有一定的影响力，作为桥梁完全合格。两人通力合作，噩梦计划便由此诞生，在它看来，这个计划理应是完备的，瑕不掩瑜的，因为它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其它能替自己出谋划策的人了。
马恩在计划中不可或缺，然而，大脑袋却从马恩此时发来的信息中察觉到了他的迟疑。
这是背叛！它在安全屋中停下了机械手臂，唱片机般的躯体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浸泡大脑的粉红溶液发处沸腾般的咕噜噜的声响，没一会就变成了深红色。但它毕竟是技术专家，能够冷静下来思考时，也为马恩提及的事态感到忧心。
噩梦对他人的影响超出技术层面的预期，但这不是全部，马恩说得很对，当影响扩大的时候，政府必然会窥见蛛丝马迹，也必然要做出反应。即便是体量较小的日岛政府，也不可能任由幻梦境文京区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然而，计划已经执行到了一定阶段，也不是说停就能停，说缓就能缓的。围绕噩梦计划打造出来的设备，使用的同样是从噩梦中回收的能量，目前保持在一个耗能最小的稳定状态，也意味着能够获得最大的能量收益。一旦进行调整，收益就会减少乃至于将先期受益消耗掉。
在宇宙航行中，能源至关重要，它在技术层面上的每一步设计，都是锱铢必较，哪怕留有冗余，也是为备用方案所准备。它在和马恩的磋商时已经将这些问题都考虑进去了。
“我们不用放缓，直接按第二方案的标准进行，就能提早结束。在那些人反应过来前，我就可以出发了。”大脑袋压下时不我待的急躁，对马恩发去信息。
噩梦计划的第一方案，也是最优方案，是全天候升空，不需要选择特定轨道的升空计划。第二方案相对保守一些，在确保全天候升空的前提下，可以先进入月球轨道，再以月球为跳板，依次进入大行星的轨道，向外抛射。
两者最大的区别，自然是能源消耗的不同。然而，在时间有限，环境恶劣，条件不够充份的情况下，执行第二方案有相当大的危险。大脑袋虽然参与了博弈，但没有和“全球各国政府”达成谅解与合作，一旦升空后的逃逸速度不够快，就有可能被不怀好意的势力击坠。
大脑袋毫不怀疑那些人有这样的能耐。任何拥有非载人航天技术的国家，只要他们能将设备发射到月球，追上第二方案的速度就完全可行。
“我个人觉得，你也许更应该考虑猫的途径。”马恩没有强求，他已经实际完成了这次沟通的目标。他一开始就清楚，在猫的途径没有眉目前，让大脑袋放缓噩梦计划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他的回应也是他真心所想。
猫的途径是大脑袋提出的，尽管对方也所知不详，完全是凭借一些碎片化的消息去猜测。也许在它看来，在执行噩梦计划的同时找一下传闻的真相，也算是聊以慰藉。然而，从安全角度来说，马恩反而更看好猫的途径——现实里的危险是可以预见的，幻梦境里的危险不可预期，避开可以看到的危险，转向其它可能，也并不总是坏主意。
更重要的是，如果猫的途径是在幻梦境文京区，以自己的权限和大脑袋的技术，加上幻梦境文京区的机制，应该能把不可预期的危险降低到能够接受的程度。
如今难以说服大脑袋，完全就是因为猫的途径如镜中月水中花，除了找猫之外无处着手。
马恩希望能够尽快确认这条猫的途径，以便说服大脑袋放弃噩梦飞升，如此对大家都是好事。现在他的发言就是进行先期的铺垫，大脑袋笃信自己的技术，有自己的规划，是拥有坚定意志之人，扭转它的既定路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必须一点点地酝酿与加码。
两人再次确认了第二方案的实施后，马恩向它告别：“晚安，惊奇先生。”
“不，你应该说噩梦里见。”对面发来这条戏谑的消息。
马恩回到卧室，在妻子广田雅美身边躺下，他很快就陷入梦中，仿佛只是眼睛一闭一睁，周围的黑暗中就多了些微妙的变化，那就像是飘过视野的浮尘。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气息，似乎要下雨了。他起床，照例没有在床上找到妻子的身影，踩在地板上的脚有些发痒，好似被什么东西挠着，他抬起脚看了看，什么都没有。他也不以为意，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
结缘神的噩梦一直都在下雨，坐落在结缘神噩梦中的幻梦境文京区却很少有雨天。今晚，格外厚重的云层仿佛压在了都市最高建筑的顶端，时不时能从云中窥见奔行的雷电。分叉的闪电呈紫红色，好似一只游走在云层后的巨蟒吐出信子。
马恩来到客厅，重新穿好衣物时，大脑袋的联络就来了。
“你看，噩梦里见，对吗？”它的口吻得意洋洋，仿佛将刚才谈及路线时的不快全抛之脑后了。马恩没见其本人，但也可以想象它的状况，两人相识合作也有一段时间了，它平日里就是一边小肚鸡肠，一边又没心没肺，最后却又固执于自己的伦理道德和大计划。
这种矛盾统一的表现反而让它更像是一个人，是一个被囚禁在裸露大脑中的有趣灵魂。
“这次联络用时多久？”马恩照着镜子，推上领带结，一边问道。
“差不多半小时。虽然你没感觉，但这也是因为你在这半小时里来了一次深层次的睡眠。”大脑袋解释道。
“半小时，我进入幻梦境文京区的速度越来越快了。”马恩只是这么说到。当他构建了这个幻梦境文京区，并拿到权限后，进入结缘神的噩梦就没有以前那么艰险了，尽管用时较长。
他戴上深红色的礼帽，抓起大黑伞，径直出了公寓。
屋外的潮湿气息更浓郁了，隐隐能听到雷音传来，试图听具体些，又什么都听不到，在空中激情跃动的紫红色闪电一次又一次撕开昏暗和阴影编织而成的帷幕，街道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更亮堂。
今晚，马恩的目标是继续昨晚的行动。那晚奇特的不受控制的现象实在让他难以忘怀，他还记得，自己本是追踪猫儿而去，最后也确实是在猫儿的叫声中惊醒的。
他跟大脑袋谈起昨晚的事情，大脑袋就有些兴奋。
“其实我没有完成当时的成像。”它这么说，“异常这么明显，足以证明我给的座标是正确的。如果你今晚再来一次，我应该就能完成记录了。我可以对比一下数据库中的资料，我记得是有相关资料的。在幻梦境里任何幻觉都可以是实体，幻觉也本来就是这里最切合实际的存在，你要小心了。”
马恩还记得白垠之海的幻觉一口气就吞掉了大片区域，等到做出反应时已经来不及了。幻梦境文京区的防护机制对它一点作用都没有。那天晚上，他见到了格外多的怪诞离奇的东西，也见到了它们对白垠之海所在处的狂热。这些黑暗中的住民或许知道更多的秘密，但它们看起来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对人说。
“野兽也能明白对自己有好处的东西。”大脑袋说着，将新的座标传递过来。
这一次的座标很分散，不时就会隐去不见，又在另一处冒出个新的座标。哪怕马恩选择距离自己最近的座标，也免不了白跑一趟。如果这些座标都是猫，那如今在幻梦境文京区里的猫儿已经超过一百只了，而且，它们显得十分敏感。
今晚的猫儿在躁动，那些怪物们却不知道蜷缩在何处。
不知何时，湿气结成了雾，絮绕在前方，马恩依稀看到某些影子在雾中晃动，就好似这雾气并非遮掩它们的身影，而是将无形的它们勾勒出来。
他心中想着：今晚要有很多人做噩梦了。
恶劣的天气确实让幻梦境文京区更加阴郁逼厌，就连灯火通明的安习馆一带也未能让她们改观。低沉的气压席卷了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家亮起灯的商店都好似避难所，不断有人进入，却很少见人出来。
明日花、中田美智和井上凉子汇合后，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雾气升起前跑进了咖啡店“幻梦的卡夫卡”。
三人隔着玻璃墙看向迷蒙的街道，完全没有想要出去的心思。她们在白天里想不起来的噩梦，如今完全回到了她们的脑子里，就如同将直至死亡的过程重新体验了一次。她们也终于确认了，哪怕从噩梦中醒来，也无法从噩梦中逃离，反而，再一次进入噩梦就要承受双份的痛苦。
唯一的好处是，白天里那种无所适从的焦虑，那些难以排解的情绪，全都在噩梦中消散一空。
“所以，这该死的游戏是继承制的死亡存档吗？”中田美智的说法很形象，却更让人感到不愉快。在游戏里，她们控制人物角色打生打死，在噩梦里，却是她们自己打生打死。会继承下来，重复播放的痛苦，令人实在难以下咽。
此时咖啡店里的人快要满座了，还不断有人入店，三位女生连忙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这才派一个人去吧台要了三人份的咖啡和甜点。今晚入店的人明显和昨晚那些工作人员不太一样，各式各样的装扮，手里肩上或提或背，携带了大量的物资，更是毫不犹豫地将武器摆在最趁手最显眼的位置。
有武装齐全的人，也有畏畏缩缩的人，有聚在一起的人，也有落单的人。不过，咖啡店里依旧笼罩着一股压抑的气氛，没有人想要在这里高声说话，也没有人想要去结识原本就不认识的他人。
在明日花三人打量其他人的时候，他人的目光也时不时在她们这边扫过。
“都是签了合同的调查员？原来有这么多呀。”井上凉子有些吃惊，小声说到。
“我觉得应该还有更多，如果真的全跑这边来了，这家店怕不是要变成沙丁鱼罐头了。”中田美智也放轻了声音。
“这么多人都跑进店里了，看起来一个个都很有经验，也就是说，现在出大事了，对吧？”明日花也和两人交头接耳，说：“能不能找个人问问？店长呢？店长不在吗？”
不止三位女生是这么想的，如今在店里的大多数人都希望能有一个解释现况的人站出来，但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竟然没有一个想要出头的。哪怕是一脸凶相，体格强壮，看起来就是潜在不法分子的人也一样。
琐碎的低语声汇聚在店里，就好似一大堆蚊子嗡嗡作响。这时，有人大声说了一句：“开始下雨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店里的嗡嗡声快速平息，一种绷紧的沉默蔓延开来。所有人都朝着玻璃墙外张望，不一会就齐刷刷变了脸色。明日花三人也看到了，外边的雨就好似突然用水瓢泼洒下来，纵然听不到声音，也依旧能感受到重量感。在依稀传来雷鸣的一刻，雨中就出现了某种轮廓，更具体说，是雨水飞溅后留下的空白。
那东西有好几个，至少有两层楼的高度，整体轮廓显得肥胖。这些若隐若现的轮廓缓慢迟钝地在雨中游走，突然间就从视野中消失了。哪怕一直盯着，也难以察觉到它们消失的迹象，宛如自己在那一刻看见的，只是一个巨大的幻觉。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