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永恒追猎
火将羊骨焚尽，在某瞬间，它似是活的，像是受邪念支配，产生异变。但常抑拍出一掌，将它彻底毁了。孔宣继续说道：“芄兰是个魔神，小魔神，最开始是幻形境界，狮面人身，好猎嗜杀，这倒并非她喜欢吃活物，她只是单纯喜欢凌虐弱者，与强者争霸。她在九幽的九个大陆间游逛，猎杀她看得见的所有生灵，她有着捕猎者的智慧，避免与那些大魔神冲突，若遇上小魔神，她也会审时度势，确认能全身而退。她盯上了我的部族，在我们领地的边境，不断有人死于怪物。我们围剿了她几次，最终激怒了她，于是，我们的村落相继遭受袭击，死了很多人。村中长老认为我们触怒了神灵，需要向她献祭，但他错了，她并非因饥饿而杀，她很单纯，只是喜欢杀戮。我们献上的祭品死了，所有前去祭祀的人也全死了。我们的部落到了灭亡的边缘，我们只能逃离故土，但她不打算放过我们，我们总觉得她跟在我们身后，阴魂不散，虎视眈眈。我决定殊死一搏，穷竭心智与她斗上一斗，武力上我们赢不了，可凭借计策谋略，或许能让她知难而退。我钻研古籍，寻找秘境，挖掘宝库，运气不坏，我得到了远古时的通灵之法。但此通灵非彼通灵，我能与野兽动物的灵体沟通，令它们为我作战。我花了一年时间，驯养了上千头野兽，其中不乏极强悍的魔物，虽非魔神，却力大无穷，身怀异能。随后，我如攻城略地般排兵布阵，准备诱饵，放下陷阱，观察地形与天象，算准了与她决战的时机。起初，我的攻击奏效了，灵晶制造的陷阱机关令她流血不止，魔兽有条不紊地攻击她，撕咬她的血肉，注入强烈的毒素，甚至有些灵兽能控制她的精神，那几乎是她唯一薄弱的地方。待她失血过多而昏迷时，我们一拥而上，将利刃刺入她的身躯。那不过是她狡猾的计谋，她是装死，在一瞬间，她反扑过来，屠戮群兽，破开陷阱，再将我们的人杀的七零八落，死伤惨重。我一直隐藏在侧，本打算就此撤退，可那一瞬间，我喜欢上了她，我被她殊死一搏的美丽震慑，那其中的美感震慑灵魂，动人心魄，我以往从未被任何人如此吸引，我对各族各村的美女不屑一顾，但她厮杀时愤怒、凶狠、不屈的眼神折服了我，在她身上，我仿佛看见了浩瀚的星空、生与死的哲理。我走出藏身处，站在她面前。她想要杀我，可她太累了。她自也是老练的猎人，她渴望生存，不会冒险。我说道：‘我是布置这一切的人，我现在本可以杀你。’芄兰说：‘你可以试试看。’我说道：‘但我决定和你打赌，接下来，你可以猎杀我，仅猎杀我一人，任由我的部族自身自灭。之后只是我与你的事，与其他任何人无关，甚至大魔神来了，咱们也不必理睬。你追，我逃，这是我孤身与你决斗，你我皆将孤独，偌大天地，唯有自己可以依靠。若你赢了，我随你处置。若你输了....’芄兰道：‘我怎么会输？我如何算输？’我说：‘若你让其余魔神帮你，就算输了。或者，如果你再被我制住，也算输；再或者，如果一百年后，你仍未能杀我，也算输给了我。’芄兰高傲地笑了起来，说：‘一百年，你根本活不到那时候。我现在就能....’我打断她，继续说：‘若你输给了我，便得答应陪伴我一辈子，直至我老死。’芄兰愣住了，过了半晌，她嘲弄地哼哼，盘算着我话中是否有诡计，但我是真诚的，于是她说：‘猎杀从现在开始？’我说：‘现在不成，现在的你，赢不了我。’她相信了，她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后招，于是她潜入丛林，暂且消失。我开始拼命逃，逃到我很久以前找到的一处密窟中，开始回味她的美丽，那是奥妙非凡的至理，那是深邃难言的秘密，那是璀璨无比的星光，那是贯穿宇宙的道法......我在洞窟中躲了三天，三天后，我大彻大悟，融会贯通，领悟了一门千兽万变的绝学。”常抑急道：“这门绝学定有重大缺陷，不如我帮你参详参详....”孔宣笑道：“看你这蠢急模样，便如我当年想着芄兰那般。她是我灵感的女神，是我梦中的仙子，是我成长的动力，是我前进的方向，我练功时，只想着她的身姿与躯体，想象着她体表的绒毛与优美的曲线，想象着她那可爱的耳朵与柔软的尾巴....”常抑道：“你这是什么福瑞？”孔宣：“有了这门绝学，我虽未必能胜过她，可却有了自保的把握。我们你追我赶，躲躲藏藏，时而在丛林中狂奔，时而在河流中拼斗，我被她重伤过，她也被我伤过，有一回，我们遭遇了大魔神制造的异象，两人不得不联手合作，才能保全性命。偶然间，我救了她，虽然她醒来后能杀我，可她没有。她只是将我扑倒，死死凝视着我，犹豫许久，说：‘这一回暂且饶了你。’随后，她走了，走得很急，像是落荒而逃。之后，这场追猎延续，但她起了变化。最开始，她自认为在玩一场艰难有趣的游戏，难度恰到好处，既不危险，又非无聊，她对我抱着残忍戏弄的心态，正如一只猫捉弄身边的老鼠。但经历了大魔神的劫难，她退缩了、迷茫了，甚至显得羞怯。我自顾自逃，在逃亡中与她斗智斗勇，并欣赏她一举一动的美感，从中收获震撼感动，令自己升华。这场追逐不可避免地引来危险，有时遭遇成群的魔神，偶尔会有大魔神出没，到这时候，我们只能携手。次数多了，她从追杀者变成了跟踪者，当她见到我与其余女子说话时，她会生气，想要大杀一场。可当我向她解释之后，她又会掩面逃走，仿佛被我握住了弱点。终于，再又一次躲过了大魔神的劫难后，她在夜间来到我身边。我们展开了另一场搏斗，旷日持久，喜悦又痛苦的搏斗。她狂野、热情、充满力量，永不缺少渴望。我们从山上斗到水下，从水下落在草地，从草地滚落深渊，从深渊又来到遗迹，我们什么都不顾，整日整夜地缠在一块儿。与我一起时，她欢快地大笑，又愤怒的大吼，她还会嚎啕大哭，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奥秘，她身上有着美不胜收的奥秘。我从她那儿学到了许多，也给了她所有，这过程美不可言，却令人精疲力竭。”常抑困惑地问道：“我....不能理解，为何你会沉迷于福瑞？”孔宣道：“正如你沉迷于武学法术，我偏偏就好这一口。我们没日没夜，昏头昏脑，每天醒来就斗，斗完就睡，睡了再醒，醒了再斗，整整一年，我们什么事都没干，或者说，我们只干了一件事。但她毕竟是魔神，是异常的造物，体内有着危险至极的元蛊，脑中有着疯狂的念头。她显露出厌倦的姿态，某天，她叫醒了我，说：‘逃吧，若不逃，这一回我真会杀死你。我们的游戏，还未结束。’这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她狡黠的诡计，她用这法子让我疲劳，令我衰弱，又或许，她喜欢的是那个聪明多智，与她旗鼓相当的我，而非如今这个形销骨立、骨瘦如柴的我。”常抑道：“孔兄，这是你自找的。俗话说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自个儿沉迷于福瑞之中，殊不知红颜玉体，皆为腐肉骷髅....”孔宣笑了笑，道：“这一回，我当真是危如累卵，命悬一线，她让我先逃三天，三天之后，我被她追上，她一爪子刺穿了我的胸膛，再吻着我的脸颊，准备咬开我的喉咙。但也是我命不该绝，我们又遇上了曾经遇上过的一位大魔神，她情绪激动，毫无防备，被这大魔神所杀，灵体破灭，遁入轮回之中。”常抑想了想，道：“你说她算计了你，但我总觉得，是你算计了她。”孔宣道：“为何这么想？”常抑道：“因为从始至终，你才是猎杀者，而她是被捕获的那一个。我也曾是猎人，猎人总是熟悉自己的森林。你不可能一次又一次逃入魔神的包围，遭遇大魔神的灾难，这并非偶然，而是你用来接近她，感化她的计划。”孔宣愣了愣，道：“总之，当她死去的那一刹那，我后悔了。她并非我亲手所杀，可确是因为而死，她成了冷冰冰的尸体，身上那美轮美奂的风采、令人浮想的福瑞，变得黯淡无光、死气沉沉，令我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更糟糕的是，我来不及阻止，她的尸体已被大魔神吞噬。我陷入沮丧悲伤之中，浑浑噩噩，走遍天涯海角。她的尸体已不存在，她的魂魄已经消失，我试图复活她，但她是元蛊境界的魔神，并非简单弱小的人类。我遇上了一些人，他们打算钻研魔神与灵晶，从而重新获得古神的力量，我也想更进一步理解异常，令芄兰重生，故与他们合作，将我所知的法门告诉他们....”常抑道：“就是九幽殿么？”孔宣道：“正是如此，他们一开始的研究很大胆，异域中，九幽之外仍有外域，那是九大魔神真正的巢穴。他们不打算循序渐进，而是一开始就搞一波大的。但他们不理会我的劝告，出了错，于是引发了一场大灾难。九幽与凡间的通道开启，无数魔神灵体下界，在凡间肆虐破坏。”常抑皱眉道：“是了，这场浩劫仙界曾有记载，黄天、北钟等五人率领仙界之民，击溃了异域的妖魔，并以补天石填补了屏障上的裂隙，五位阿罗汉也是由此飞升。”孔宣喃喃道：“仙界之民，仙界之民。你可知道，在那个时候，仙界之民比现在的凡间强不到哪儿去。他们修炼了一些古神的边角料功法，可最强者也不过遁天九重境界.....”常抑道：“这说法倒真是新鲜，仙民们恐怕不会承认。”孔宣苦笑起来，他道：“你呢，你想知道真相么？你能接受真相么？”常抑道：“我见过黄天真身，依稀已经猜到了。”孔宣道：“那倒好，你说罢，我洗耳恭听。”常抑道：“五位阿罗汉本就是异常的载体，而补天石的仪式，令他们的灵魂直接进入了九幽之外的外域。他们本人则成了通道，数万年间，异常灵气通过他们，穿过九幽，进入仙界，感染人类，令他们拥有所谓的‘仙气’。这仙气是尘世之气与异常灵气混合之后的产物，故显得不那么古怪。于是，仙界修士大增，修为大进，开始出现菩提的三重境界。人人都能将仙气运用自如，但实则，人人都染上了异常的疾病。”孔宣点头侶道：“就是这么回事儿，人人都染上了病，人人都是异常的载体。亿万里地界，亿万的仙民，都在向地外星空，召唤异常再度降临。”常抑道：“但没有人知道，连阿罗汉自身都不知道。他们的灵魂被催眠，困在域外遥远孤寂的高塔，那凄凉诡异的王座中，遥遥操纵着他们的身躯，将无尽的‘灵气’释放向无边无际的地界，无穷无数的人。”孔宣道：“但你是知道的。你我是知道的。”常抑道：“我们只是有模糊的念头，本能的猜测，觉得灵气很危险，认为必须采取些手段。”孔宣道：“那场妖魔天灾之后，又过了千年，我找到了一处可以反复开启的裂隙，通过那裂隙，来到了仙界。还真巧，我遇上了你，成为了山海门的一员。起初，我只是想在仙界找找复活芄兰的法子，毕竟这里也有古神隐藏的偏远秘密。”他将羊骨的脑袋踩碎，道：“你撺掇阿罗汉们施法，将仙界割裂了六分之一，化作真正的凡尘，堕入浑浊尘世之海，那片海洋污浊不堪，毫无奇特之处，但却可以避免异常灵气的侵蚀。我们山海门人恰巧都在那片大陆，也随之遭受放逐。”常抑搜寻他混沌的记忆，记得实情确然如此。他道：“你始终知道如何返回异域的法子。”孔宣道：“但如今异域仙界相通，并不是我造成的，而是万年来众修士齐心协力，向星空高歌，召唤异常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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