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 言出无悔
剑在常抑手中,可暗菩提却瞧不见。祂能瞧见真气流转、能量迁移、行星运行、黑洞形成,可祂却看不见那柄剑。祂知道,当祂看见那柄剑的时候,便将灵魂断灭。也不见常抑出手,暗菩提已被斩中,霎时,灵魂深处传来剧痛,纵然祂的灵魂凌驾于万物之上,有极速自愈之能,可这伤痛之剧,牠此生皆不曾有过。或许有,但祂忘了。在弑神之剑面前,祂宛如盲人,无法抵挡。不知怎地,第二剑落在身上,此剑令祂的灵魂受无尽苦难,那苦难是祂曾历的劫——亲人死去、爱人分离、病入膏肓、受尽欺凌、梦想破灭、灵魂堕落——那苦难刻骨铭心,痛之极矣。祂想:“他每一剑皆对准我的魂,无法逃脱,我是什么时候被他缠住的?”当他还是常影时,我对他造成致命伤,痛苦突破了屏障,那时,我的灵魂已被他锁住。当他还原时,便能剑剑诛心。暗菩提晃了晃,笑道:“但胜负之数,尚未可知。”祂钻入暗影,顿时消失,弑神剑虽号称逃无可逃,但暗菩提知道祂必有极限,可能当两人相距千里,弑神剑便斩不着祂。也可能当暗菩提穿梭诸界,藏身异常,常抑便找他不到了。但骤然间,常抑出现,就在祂眼前。暗菩提再中了第三剑,几乎半身不遂,难以动弹,急运神通令自己复原。祂想道:“该死,该死,到了他的境界,穿越屏障,瞬息千里,又有何难?”危险,太危险了,若他的剑斩中自己灵魂负责武力的部分,则真气溃散,灵魂再难修复。这只是第三剑!第三剑便将我逼入绝境。但越是如此,越是有吞并的价值,将他化作暗影,成为我的一部分,则弑神屠魔剑也是我的了!一味死守必死无疑,可他犯了错,他追到了我的地界!而早在万年前,我已成为了影界之主!刹那间,千万影界魔物包围了常抑,向他猛扑而去。万年间,暗菩提潜心布置,魔物体内附有暗菩提的毛发,它们已失了神智,只受暗影操纵,它们并无灵魂,故弑神屠魔剑对它们无效!常抑的剑现出形状,那是心灵力量形成的剑锋,只见他长剑飞舞,光芒盘旋,若流星,裂长空,断寰宇,扰乾坤,众魔物攻势虽强,法力虽高,可他一剑便能斩杀数百,而他剑出如雨,短短片刻,已将此地魔物除尽。他尚不及喘息,更多魔物涌现,其中有魔物已逾越菩提穹顶境,纵然只是空壳,其攻势仍可怖无比,凌厉卓绝。常抑出剑重创它们,可偶然间,也会被它们击中,受些轻伤。暗菩提道:“门主,万年前,你我山海门人,皆被异常感染,我是最早的一个,也是最深的一个。所以,你勾结仙界五至尊,将我等逐入尘海凡世。在那儿,异常被压制,可他们皆陷入魔障,乱了神识,无法摆脱,数千年间,僵硬重复地行动,麻木不仁地存活。我们山海门人,可用仪式,互相吞噬修为、吸收灵魂,此节我知道,你也知道,门中只有你我知晓这奥秘。当你胜独孤时,不也是如此么?你想要的三柄魂钥匙,就在那三人身上,你很想取得吧,我也很想。他们身上隐藏着何等玄机,我很想瞧一瞧,你难道不想?有一件事,咱们都能确定,杀那三人,得其灵魂,将真正成为无量至尊,创世帝神,神通盖世,无所不能。但吞噬唯有在仙界方能实施,可同门皆在凡间,那可挺艰难的,对不对?”常抑道:“所以你令诸界融合。”暗菩提道:“是我们令诸界融合!你早就知道杀黄天的后果,你我心有灵犀,不言自明!你去除灭隐患,我做其余苦工,咱们到底是老朋友,老兄弟,彼此知根知底,配合起来天衣无缝!”常抑道:“我除黄天,是因黄天不仁。”暗菩提道:“哈!真是好借口!让你良心可安,让你能以高尚侠义自居!但假装不知情,便能令你罪孽减轻么?便能掩盖你那为奥秘玄机发疯的心么?不,真实些,实诚些,放下你那虚伪的嘴脸,你我本是同样的,当你真正不择手段,天上地下,再无一人是你的对手!”常抑顷刻间意识到这是暗菩提试图扰自己心境,若自己心神出现动摇,则弑神屠魔剑将威力锐减。他搜遍魂魄,扫视心灵,并无愧疚,亦无邪念。他或许隐约预料到了某些征兆,可他问心无愧。但刚刚着实危险,太过危险。不知何时,暗菩提在自己体内放置了邪法,若自己心魔一起,则自己的影子将为暗菩提所用,他能利用常抑自己与自己相斗,常抑伤影,如伤自身,则胜负之数,委实难料。某种程度上看,他比黄天更危险,比独孤更棘手,因为他更狡猾。然则我是弑神的利刃,我也是异常的终焉。他飞身旋转,手舞天,足扫地,施展阴鹤阳虎阵,霎时阴阳冲解之力流转千里,正是鹤鸣伴虎声,混沌归转轮,平衡之力浩浩荡荡,将众影怪体内异状驱逐殆尽,于是尘归尘,土归土,死者得真死。暗菩提不禁大喊,转瞬间使出全力,无数影龙铺天盖地而来,那是末日般的景象,仿佛天空被黑暗吞噬,仿佛世界因暗影扭曲,巨龙纠缠、咆哮、威慑、变化,一切皆被黑暗笼罩。而黑暗中凝成无尽剑影,这剑影皆是神兵利刃,斩影如斩人,无可防御,无可逃脱。这是以紫棺悲歌心法,施展影龙斩天之剑,因在暗影界中,此招威力倍增,中此招者,哪怕是阿罗汉,也是生死难料。下一刻,暗菩提被斩中亿万次。他睁大眼,茫然望着四周,观察自己,发现自己已被斩成无数碎片。以他的修为,这算不得什么,他化作影子,散落在四面八方,转瞬便能完好无损。但这一回,不一样。他复原不了,因为他的灵魂也被斩成了亿万碎末。这柄剑纵然能毁灭灵魂,但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运剑之人。是运剑之人赋予它弑神之威。暗菩提在暗影中无处不在,神速如光,却无法想象为何有人能这般快。常抑似乎比光更快了许多,在这一刻,他超越了常理,他扭曲了现实。暗菩提哈哈大笑,他每一片碎裂的灵魂皆发出悲惨、落魄的笑声。他道:“你毁了我的灵魂,便不能吸收我了!但我本不是你要找的钥匙,是不是,门主?”你杀了我,却不能阻止我。常抑察觉暗菩提残留的真气霎时涌入龙脉,忽然,他意识到或许死亡正中暗菩提下怀,或者这也是他另一个计谋,当他败北之后,确保另一个目的仍能达到的计谋。天地巨震,乾坤失常,诸界重叠,屏障碎裂。常抑环顾这世界,发现这一切已无法阻止。他也许能阻止,但没有。他只是苦笑。暗菩提曾说:“逆天而为,便有必死的决心!唯有如此,天地可逆!”我确实低估了你。......世界并未因此而毁灭,仿佛自然而然的,仙界出现在了凡间,凡间也出现在了仙界。期间火山地震、狂风海啸,着实波折了许久,但十日之后,归于平静。仙界与凡间的通路变得太平了许多,因为它们重归一体。这道路不再只能由强者通行,凡间的人也能顺着道路前往传说中的仙境。尘封已久的灵气涌入凡尘,凡人中天赋卓绝者、或天赐机缘者、或仙家选中者,趁此良机,感悟灵气,令修为突飞猛进,成了仙界中人亦不敢小觑之辈。而仙界中原本惊才绝艳、才智超凡者,亦发现天地间全新的灵气门类,得以绕过依赖阿罗汉或魔神操纵的菩提穹顶境,另辟蹊径,增进功力。这一日,北冥境内,临近北瑶的紫城山上,金蟾派掌门人方盛昌的妻子,承影岛主左瑜,产下了她第二个孩子。这孩子一出生时,天现异象,乌云之中,似有金色的神兽出没。她怀胎十五个月,才诞下此女,途中几次想要放弃,可莫名间,一股母爱涌上心头,察觉到这孩子未死,深觉其中有异,故始终坚持。这孩子出生时并未哭泣,刚一落床便能睁眼,有人说,看着她的眼睛,令人想起了楚地的洛水,那儿的水浅浅的、蓝蓝的,偏绿色,清澈无比。掌门人夫妇自然欢喜不尽,抱着孩子,爱不释手,只是见她始终不哭,终究有些不安。左瑜道:“夫君,你替孩儿起个名吧。”方盛昌沉吟未决,道:“按照本门弟子赐名,她是启字辈,眸如洛水之色,便叫方启色.....”话音未落,一声“不可”震动群山,山林中鸟兽啼鸣,如山呼海啸一般。即使以方盛昌的功力,也被此人震的手足不安,心神不宁。左瑜花容失色,道:“此人功力.....若是敌人.....”方盛昌此时功力已在菩提天宫境之上,正钻研新的灵气学说,颇有进益,自觉或能与当年的山海门墨之白一较高下。无论来者是谁,他自然不惧,张开手,一柄神剑已在掌中。他道:“既然有贵客驾临.....”正说话间,他瞥见一旁供奉在祭坛上的,属于常抑的山海明灯,燃起前所未有的明亮火焰。霎时,他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想起那一声“不可”的声音,恍惚间竟泪眼朦胧,情难自已。左瑜喊道:“夫君!夫君!你快看!”门口站着一人,样貌平平,不高不矮,穿一身既不花哨也不破旧的袍子,用客客气气、不冷不热的眼神打量着内殿,似在盘算哪里有宝贝功法可以偷盗。方盛昌向那人猛冲过去,脚下拌蒜,摔了一跤,他抱住那人双手,感受到此人身上深不可测的气息,登时嚎啕大哭。屋中内外的知情者,得知洪荒仙帝的归来,似乎都快要疯了,他们大呼小叫,上蹿下跳,想要一睹此人真容。但一股柔和的真气裹住此屋,令他们无法动弹,声音无法外传。常抑道:“我只说两件事,第一件,你这孩子,我名儿已经起好了,叫楚怡。楚地的楚,怡然的怡。第二件,我送她一件礼物,你不许告诉任何人是我送的,此物交给她,旁人也夺不走。”方盛昌道:“她.....”常抑道:“我生平几乎从不送人宝贝,相信我,此刻我心如刀割,如割肉喂鹰,但这姑娘与我有缘,此物可不能省。”他送的是一件小玉琴,只有巴掌大小,上有琴弦,可以拨弄。小楚怡拿到它时,蓦然间哇呀哇呀哇地开始哭闹,泪水如泉,似要将憋了许久的委屈发泄干净。随后,她看见常抑。她开始笑。常抑从未见过婴儿笑得这般美。他道:“这琴属于她,谁都抢不走了。”方盛昌道:“老常,你....”搜肠刮肚,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还是左瑜反应快,忙道:“求您收她为徒,在此留下,教她些....琴棋书画什么的。另外,玄凤派玉井大人也很想您,我是否要替您禀报?”常抑想:“上一世她为我而死,这一世我不可再连累她。”摇头道:“我来此之事,不可外传。至于与楚怡.....全看缘分,我还有要事,就不留....”方盛昌道:“我将本门所有秘籍全翻出来给你!”常抑皱了皱眉,犹豫片刻,道:“其实我已经全偷看过了。”说罢鞠了一躬,瞬息不见。众人重获自由,一时如在梦中,良久不愿从梦中苏醒。.......山海门,残剑神宫,独孤居所。青羽英孤身一人,从宫殿中走出,望着外界无穷尽的黄沙。这是个古怪的地方,时而飞沙走石,时而沙成白雪。飞沙时极热,飘雪时极冷,景色单调至极,了无生趣,倒适合练那金刚不坏剑意。所有门人都离开了,唯有她还留在这儿。偶尔,他们会设法回来一趟,可不会逗留许久,又很快会走。他们在履行山海门的使命,发展更多的山海门徒。青羽英倒不怎么在意,她只在意她要等的人。她不觉得无聊,因为希望让她的生命有盼头。她永远不会忘了那人的长相,她时刻怀揣着他送给自己的那枚钱币,只要瞧瞧它,便能想起那人长什么模样。就像眼下正在大厅中站着的那人,也不知是从何时来的,长得很平凡,可越仔细看,越是....越是.....青羽英感到自己中了独孤一剑,浑身僵硬,掩住嘴巴,才遏制住大叫的冲动。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影,她若动了,他会不会消失?她若喊了,他会不会离去?她若流泪了,就看不清他了。可她若就此站着不动,当真五内俱焚。常抑道:“这地方被你整治得不错,就是有些娘里娘气的。”青羽英在这儿种了些花花草草,用剑刻了些想念常抑的诗词歌赋,又设法弄来水墨丹青、针线布匹,将里里外外装饰了一番,她用金刚不坏剑意塑造金属,手艺高超,远胜凡间工匠。令这独孤居所显得温馨雅致,可谓秀美。青羽英跺跺脚,仍捂住嘴,另一只手拼命擦泪,死死盯着常抑。常抑走近她,与她擦身而过,去看她画的一幅画,画的是常抑掀起她脸上红布,意欲亲吻。他道:“我在这儿留几天,很快又得走,但每个月回来一趟,你可别说我这门主尸位素餐,不负责任,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我不在,你便代我执掌门户,将活派给其余人去做,找到那些我要你去找的人,将他们带到这儿练功。”青羽英一个冲动,抓住他的手,那是火热的,活生生的,绝不是梦,也不会消失。紧接着,她抱住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挤他,去感受他,去体会他,去留住他。她拿着定亲的钱币,泣道:“它....算不算数?”常抑握住她的手,她哭成了大花脸。常抑知道她爱他太深,如同乔楚怡一样,即使他眼下几乎无所不能,但可也得好好掂量掂量,以免重蹈覆辙,悲剧重演....呸呸呸。思来想去,常抑答道:“算数。”-----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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