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紫神若柳
千里冰山万里雪，寒鸟啼鸣人影绝。上有断峰下深谷，至此与世长诀别。纵然旅途地形剧变，妖异无数，常影顺着大千世界龙脉图前行，并未迷失方向。两人时常谈起儿子常雪鹰，虽想念，却并不担心。毕竟尔绵荒原对他爱若性命，照顾得无微不至。唯一可虑的，便是无休止的灾难。常影道：“会好的，只要找到罪魁祸首，将他除去，灾难便会停止。”乔楚怡问：“一切又能恢复原状么？”常影道：“不能，但不会继续恶化。”乔楚怡听出常影语气中的迟疑，她了解他，知道他畏惧那“暗菩提”，对战胜他并无把握。在常影身边时，她不再做梦，可噩梦记忆仍在，在梦中，常影会被暗影吞噬，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挽救。她告诉自己，别再想了，她并无掐指算命的本事，那噩梦不过是练功过度，魂魄不宁导致。现在，她只想留在常影身边，陪他经历这一切。常影则想：“紧要关头，我先将楚怡送至安全之处，如此方能与暗菩提放手一搏。”单凭龙脉之术，未必能赢暗菩提，只要能找回真武，施展弑神剑法，才是真正的胜机。常影掌中升起影子，化作水墨，汇聚成一幅图画，图画中是一座宫殿，通体石砌，庞大威严，暗淡无光，似在水下，周围满是水草、海渊，游鱼。乔楚怡道：“那魔神就在这里？可听说藏边并无湖海。”常影道：“龙脉汇聚处会有地下湖泊，就在喜马拉雅山中某处。”他一直以为暗菩提在泪雨冢，可并不是，泪雨冢只是其中一环。撞击虽然剧烈，可仍有地方未受波及，城镇完整，百姓无伤，只是仍需在这世上艰难生存。两人路过城镇，打听消息，得知有越来越多的仙界人士经过，皆是为凡间宝藏而来，去往珠穆朗玛，找一位异域仙子。如此又行了月余，至一城邦，名曰象雄，其国幅员辽阔，高楼万千，宝塔众多，宝光明亮，色彩鲜艳。地震摧毁了城市一角，可百姓仍能安居乐业，虔诚礼佛。恰逢有一桩盛事，两人站在街头，见盛大的军队游行过市，七座大轿中坐着七人，鲜花如雨，从天洒落，百姓欢呼起来，常影不通其中言语，恰好见人群中似有汉人，在旁偷听，果然听那人说道：“雪山七神，救苦救难，迎娶圣女，凯旋归还。”常影上前攀交情，那人一听乡音，甚是欢喜，两人登时聊得投机。常影问道：“雪山七神是何方大能？”汉人道：“这真是佛法无边，天降佛恩哪！一年多前，突然魔降灾祸，一场地震接着一场雪崩，一座大高山拔地而起，将城市分成两半，随后，妖魔鬼怪蜂拥而出，到处杀人，国王惨死，军队竟无法与之抗衡。就在这时，这雪山七友恰好在城中，见状出手，将一众妖魔杀尽，再施展妙术，动用法宝，救治此地百姓。如此换来了国泰民安。他们真是佛法显灵，恩赐我等。于是，城中百姓便遵奉他们为‘雪山七神’，恭敬礼拜，好生供养。”常影远远看他们轿子周围，只觉真气流转，触动风水，皆在遁天境界。他赞美几句，又问道：“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迎娶那位圣女？”汉人道：“咱们的王子殿下，不，现在是国王陛下了。他对雪山中一位异域仙子倾慕得无以复加，宁愿放弃王位，常伴其侧。恰逢这位仙子挑选仙侣的日子，于是七神遂主动请缨，拥护国王上山，前往那位仙子山中，以求博得她的青睐。”常影皱了皱眉，道：“绿人者人恒绿之，真是天公地道。”常抑道：“你心境不够，还在纠结此事么？我等阿罗汉境修士，自当风轻云淡，心无牵挂才是。”常影道：“他们是去找仙子宝藏的。”常抑怒道：“那是属于我的，我的宝藏！务必得抢先一步。”乔楚怡见他发愣，问：“我们跟过去瞧瞧？”常影道：“也好，那湖中宫殿恰好也在那方向。”两人遂混入军队中，出了城，再入雪山，道路艰险，山如刀削，又遇上浩大风暴，若换做凡人，只怕会遇难身亡。但那雪山七神各显神通，令军队渡过重重难关。只是似乎这队人马并不知异域仙子在哪儿，走走停停，来来回回，令人颇为不安。常影放出影子，潜行在前，看那雪山七神模样，惊觉在前方两座轿子上的一男一女甚是眼熟，仔细一瞧，竟是贾盈与冉无舟。常影心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两个仇人可算让我逮着了。”常抑又想：“但事到如今，我还活着，仇恨并无意义，不必打草惊蛇，更不必节外生枝。”他将此事告诉乔楚怡，乔楚怡道：“夫君，秦国已灭，魏国亦毁，他们有何打算？是否要替刘兄弟消灾解难？”常影深以为然，遂留上了心。至某天夜间，他见冉无舟与贾盈举止亲密，搂搂抱抱，钻入一密洞中，再度释影打探。见那两人到无人处，立即分开，各自神情厌恶，原来他们是扮作一对夫妇。冉无舟道：“如此拖拖拉拉，又过了一年！不知中原局面如何，好生令人心焦。”贾盈说道：“你还说呢？我儿子留在象雄！咱们此行这么久了，那柳莹究竟在哪儿？常抑宝藏何处？你可有半点头绪？”冉无舟道：“唉，二哥自称有观风水，知气运的本事，我还以为此行能顺利....”贾盈道：“其余那几人各怀鬼胎，若真想争夺宝藏，你以为赢得了他们？”冉无舟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想得通透，绝无独占宝藏之意，与他们结拜并非虚假，只要他们愿意帮我，则东山再起，实是轻而易举之事。况且，那...女子选择仙侣，看得不单武功，还有容貌人品。”说到此处，又道：“常抑一世枭雄，其遗孀已非凡俗，我若能将她得到手，必能取得神州！”常影大怒，登时便想替常抑杀了这二人，可常抑却道：“稍安勿躁，柳莹她此刻怪异得很，咱们且用两败俱伤之计。”之后旅途中，常影暗中运功，令龙脉间显现征兆，七神中的二哥见状，便推算出准确方位。常影对乔楚怡道：“若我所料不差，那位异域仙子所在之处，就在湖中宫殿之上。”乔楚怡打趣道：“若真是如此，你干脆大显神功，将她娶了得了。”常影忙道：“夫人饶命，我哪有此意？”乔楚怡心想：“若能让你好好活着，哪怕你娶十八房小妾，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第二天，常影观望龙脉，知道已离那湖底神宫很近，突然间，雪雾散开，阳光万里，见下方雪山，许多人正向上飞奔，身法极为迅速。象雄国王喊道：“啊！是抢亲的贼人！”七神之首腾翁一笑，腾空而起，如飞天神将般越过百丈，挡在那群人身前，道：“象雄国主驾临，闲杂人等，滚下山去！”来者是各门各派的武人，数目约有三十，非但有来自附近的，还有来自中原的，更有来自仙界的，只觉眼睛一眨，面前多了一人，全未看清此人来路，便喝骂道：“哪儿来的老头儿，也敢与咱们抢仙子？”一人手持铁棍，立时一招打落，势大力沉，威力不凡。腾翁手指一弹，落在铁棍上，那人浑身巨震，往地上一倒，登时七窍流血而死。其余人见状大怒，喝道：“老不死的找死！”于是大棒大剑、铁环飞刀、大斧长枪，一齐向腾翁身上招呼。腾翁嘿嘿一笑，毫不抵挡，任由众人刺中，嘴里道：“诸位皆不超过器解三刃境界，不是我的对手。”众人砸刺了一通，忽然手足发软，再无力攻击，又呆立片刻，默默呕出一滩血，也都死了。象雄国主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腾神仙，不可如此妄造杀戮。”腾翁道：“国主，我这是考验他们，若他们功力高深，我震他们不死，便绝不会阻拦他们上山！”七神纷纷笑道：“大哥八重遁天境界，仙界也没几人能受得了他这‘桂花满堂功’，这群凡人哪里有活路？”就在此时，只见空中一声鸣叫，飞来一只锦毛雕，这雕上坐着一白衣人，容貌俊美，面露微笑，脸上轮廓有几分刚毅，约莫三十多岁年纪。他道：“久闻‘桂仙’腾翁之名，不料竟在凡间遇见。不知能否也如这些人般，让我三掌？”腾翁一见此人，倒也不敢怠慢，道：“老夫孤陋寡闻，不知尊驾大名？”来者道：“在下丹鼎宗，宁世蓝。”腾翁道：“可是东边遁天七重境修士，人称‘嬉笑不恕’宁世蓝宁仙家？据传宁兄风流倜傥，到处留情，为何会对这凡间女子感兴趣？”宁世蓝道：“我在凡间已度过一段时日，此间女子纵然脏了些，可不失风情，别有风味，倒也并无偏见。既然此处有美人传闻，又同是风流潇洒之辈，不妨见上一见，约为同道，共度这俗世凡尘。”其余六神骤然而至，并肩而立，冉无舟有意赢得旁人信任，遂充当猛先锋，喝道：“有我七神在此，阁下不必来了！还请回吧，免得自取其辱！”宁世蓝目光转动，最后落在贾盈身上，鼻子轻轻一嗅，道：“我倒怎这般香？原来是有美人儿，可比这些脏臭男子香得多了。”贾盈哼了一声，道：“少来这套！本仙子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你这手段太过拙劣，滚回去多练几年吧！”倏然间，宁世蓝一伸手，在贾盈脸蛋上摸了一摸，贾盈纵然戒备，可竟无法阻拦。冉无舟见状，心中没来由的大怒，一道韦陀掌力打向宁世蓝，宁世蓝笑道：“遁天三重境！当真好生怕人！”身上涌起气罩，嗡地一声，将冉无舟弹开，冉无舟呼吸顿住，气血涌动，退后一步，神情惊怒交加，却不敢再度动手。六神中二哥、三哥尽皆怒吼道：“姓宁的，欺人太甚！”分左右一齐攻向宁世蓝，这两人一人在遁天七重，一人则在遁天六重，联手出击，声势极大，宁世蓝喊道：“以多敌少么？不要脸！”挡住掌力，也急忙撤后。腾翁有意除去障碍，道：“你欺辱我们七妹，便是我七友死敌，我们杀你，并不为过！”说罢掌心聚气，打算伺机出手，一举将此人击毙。正在此时，又有四人乘着坐骑从空中飞来，见双方搏斗，便站在一旁观战。腾翁心中一凛：“这几人也是遁天，与宁世蓝一伙的么？”仔细一看，神色剧变，喊道：“是你们？”宁世蓝与他们并不认得，但此刻遇险，便喊道：“仙友们！这雪山七友强横霸道，难道你们便袖手旁观？”那四人穿灰色袍子，脸色也灰蒙蒙的，甚是阴沉狡诈，一消瘦老者道：“雪山七友？不是只有五友么？”另一光头道：“他们定是怕了我们象山四煞，才又招纳了两人。”常影悄悄对乔楚怡道：“这象山四煞似乎是雪山五友的死对头。”乔楚怡点头道：“怎地都是这般厉害的仙人？”常影道：“能从仙界来这儿的，身手定然不凡，寻常仙人是来不了的，可太强的仙人又不屑过来。”腾翁森然道：“北兵主，到了凡间，你还想与我等作对？”那四煞中的老大北兵主道：“你想在凡间发掘宝藏，由此发达，从此将咱们四煞一举压倒？嘿嘿，如意算盘倒打得响，但我岂能让你如愿以偿？先在这儿将你们宰了，随后找到那凡间女仙，夺得她的宝物！”忽然间，常影一扭头，见已有一人已盘膝坐在山顶，此人一身黑衣，衣上绣有红花，也是一相貌堂堂，五官端正，气度沉稳，举止优雅的男子。冉无舟也发现此人，大声道：“你如何溜上去的？快滚下山！”那男子哈哈一笑，站起身，向半空鞠了一躬，道：“大伙儿还争吵什么？仙子已看大伙儿许久了。”常影心中一动，往高处望，见空中浮着一块冰，冰上站着一仙子，仙子穿紫衣，双眸如水似星，肌肤如雪似冰，虽凝立不动，却如紫神幽舞。纵然面无表情，可令人遐想不尽。她似冰山般静谧着，又似冰泉般流淌着。只是她的目光超越凡俗，高不可攀，似凌驾于众人之上，又似以众生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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