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灵魂转世
乌鸦盘旋于空，羿与族人跟踪一群亡族人，来到一山中阴森的林间空地。
漆黑的树木遮蔽了日头，亡族人于此搭建了一大木棚，木棚之外，两个凶恶的木质雕像，火光从木棚的窗口透出来。
一位空族修士施展法术，身躯变得透明，进入木棚中，出来报信：“里头有四个守卫，都是好手，木棚中另有密道，通往地下。”
羿遂下令进攻，那那位隐形修士打开门，空族人悄悄进入，那四个亡族人来不及反抗，已被杀死。
他们找到那条密道，继续深入，途中，羿发现亡族修士布下的陷阱机关，一一破解，最终到达一岩石大厅，那大厅乃是仪式场所，周围密密麻麻，不多不少，摆放着一百木雕，每一个皆是人形，高矮与真人相近，仔细一看，面容各异。
大厅中央，满是床铺，床铺上躺着众多孩子，有不足月的婴儿，有十余岁的少年。
一披着红袍的亡族萨满，身后跟着数个随从，手持一骷髅头权杖，满身诡异文字，口中念念有词，绕着众孩童走来走去，偶然间，会在一婴儿前驻足良久，用那骷髅头权杖轻触婴儿额头，那婴儿双目翻白，不可遏制地抽搐起来。萨满与亡族人皆面露喜色，大声歌颂着“魔音主人，神通广大！除我敌害，功德无量！”
羿立时明白他们在做什么：灵魂转世！他们引导亡族死去的修士，附身于小婴儿身上，并将他们抚养长大，重新成为高强的修士，投入战场厮杀中。
难怪强敌源源不绝，却又似曾见过，他们以此法术，当然有永无止境的人才涌现，这些婴儿从小便记得身前法术，并会想起昔日智慧，更记得那刻骨的仇恨，只需勇猛精进增强功力，十余年后，便是许多个可怖的对手。
当此局面，羿别无选择，唯有下令攻击。众族人鱼贯而出，蜂拥而上，经过一番苦战，将那红袍萨满与众随从斩杀，然而，面对满屋子的孩童，每一个人都犹豫了。
柳莹突然感受到了羿的情感，她明白羿在想什么。
羿想起了许多年前，罹患瘟疫的村庄，满地的死尸，无辜惨死的少女，亡族人无情的嘲笑，以及他自己说的话。
他当时说：“我们所谓的看空，是对自己的漠视，而非对他人的漠视，他人的生命乃是自然的一部分，生存乃人欲之本。我等空族人牺牲小我，是为了换取这世道的太平安稳！你们这般毫无道理的杀人，又与瘟疫何异？”此言犹在耳畔，现如今，若斩草除根，他不也成为了世间瘟疫的一部分？
但他们身在战争中，这些是未来的敌人，绝无握手言和的可能，即使他们放过众孩童，孩童们又岂会感恩？不，他们恨空族人还来不及。这仇恨是不可能消失的。
每一个族人都看着羿，羿想：“如果我心慈手软，将来，死去的会是我的同胞，我的亲人。可滥杀孩童，有悖空族人的祖宗规矩。”
他将目光转向屋中的木雕，说：“这些木雕乃是法器，若将木雕损毁，这灵魂转世的法术，必不可重现。”
突然间，亡族人中，一位少女站了出来，朗声道：“不，法器可以重铸，亡族人的萨满中，至少十人受魔音指引，皆会这灵魂转世之法！你不杀我等，我等将来必会灭绝空族人！”
羿不由心惊，不明白这少女为了暴露族中的秘密，她是威胁吗？她不明白这句话，可能导致众孩童惨遭杀害？
其余空族人皆说：“头领，下令吧，仇人的性命，换亲人的存活，我等不能手软。”
羿看着那少女冰冷而快意的笑容，叹道：“下手快些，别让他们受苦。”
柳莹扭过头，闭上眼，不忍去看接下来的一幕。羿却瞪大眼睛，咬牙目睹着一切，似乎唯有亲自承受这罪孽一条出路可走。
等他们杀光了其余人，只留下那少女时，羿见那少女表情，道：“且慢！是你？”
少女笑道：“你终于认出我了。”
羿心中涌出模糊的念头，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是那瘟疫村子里的孩子！我没能救得了你！”
少女道：“不错，我死之后，灵魂还是被亡族修士捕捉，他们察觉出我的灵魂蕴含潜力，遂也让我进入轮回。可他们不明白，我恨他们入骨，他们杀死了我的父母和朋友！我隐忍至今，就是为了等你。”
羿心情沉重，却得承认这少女是一番好意。他问：“你叫什么？”
少女道：“我叫嫦，你带我走，我对你们会很有帮助，否则，此次战争，你们必败无疑。”
羿信任嫦，答应带她返回。
回到部族之后，嫦说：“亡族人会在山谷中最隐秘的地方，重现灵魂转世的仪式，即使你们空族人的人才鼎盛，培养有方，终究敌不过亡族人这无穷的修士招魂大法。”
羿点头道：“确实如此。”
战争连年不断，空族人也死伤无止，事实上，他们族人中真正拥有强大法力的修士已捉襟见肘，难以为继。新生儿中，也暂时见不到能挑起大梁的贤能。若羿战死或患病而亡，族中修士出现断层，空族人便有灭绝之忧。
羿说：“那魔音....是什么，我能感觉到一股邪恶之气。”
嫦说：“魔音是古老的、异界的幽灵，或者，是最强大的、被封印的怪物，不管它...它们是何物，它绝不是好东西。我在亡族人中潜伏了十余年，学习他们的招魂术，知道即使不用魔音，也能令灵魂转世。”
她的理论，是灵魂本就会轮回，或沦为畜生，或容身蝼蚁，或者，运气好些，重新为人，甚至荣华富贵。转世重生的间隔，大约十年、二十年之后，转世重生的位置，与死亡之地也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
亡族人捕捉灵魂，利用纯洁而魂魄尚未长成的小婴儿，强迫转生，手段残忍，故需借助魔音之力。
另一种方法，纯是出自于自然之道，算好日子，当一人离世之际，恰好有女子怀胎，加上空族人精通自然法力的引导之术，便可控制那人投胎转世的时日地点。
经由此法转生之人，对前世记忆模糊，亦不会前世诸般法术，无法如亡族转世那般速成，但其才能却大有增长，若教导有方，将来成就将更胜前世。
羿与嫦一直交谈了很久很久，惊讶于她所获得的亡族秘术。以往，他总认为亡族人乃是一群无礼残忍的蛮子，可战争持续至今，他对这些蛮子的技艺法术已不敢心存任何小觑，再加上嫦向他阐述亡族人灵魂之道，更令他大开眼界，倍受启发。
这番长谈之后，羿立即会见族长，告知亡族机密，并推荐嫦的建议，族长德高望重，智慧不凡，加上对羿极为倚重，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照办。至此，空族人亦开始学会并使用空族转世之法，增强战力。
羿不记得自己死了多少次，也不记得嫦死了多少次，他反复转世，继续投身于这看似永无止尽的战争，每一次活转，他的才能都会提高，他有时英年早逝、战死沙场。有时死于年老、寿终正寝，但达到的境界愈发惊人，对灵魂的钻研也愈发不凡。
嫦也是如此。
她也是天赋卓绝的人，并随着转世更加出色，经过转世，她完全变了个人，但不变的是她源自亡族人天性中的坚毅、残忍与不择手段。如果她作为敌人，羿定会头疼不已，可现在她却是最可靠的战友。
由于转世后，他们不记得对方，故有数次，他们结为夫妇，更多时候，成为父女、母子、兄妹、好友。这是转世的弊端，不可避免的情况，而且那远古的年代里，部落住民对礼法概念淡薄，即使是较通文明的空族人亦并不在意。
数百年的时间，空族人、亡族人皆死伤无数，双方都对这战争感到了厌倦，可谁也不愿放弃仇恨，放弃信念，放弃这肥沃的土地，放弃将对方赶尽杀绝的心愿。
五百年后的某天，一场规模宏大的战斗，已是族长的羿失去了所有的儿子，而亡族人惨败，几乎被清除一空。
然而，他们掳走了嫦，并且，开始往山的那一头逃，逃往空族人来的方向。
亡族人逃了。
空族人赢了么？
羿不知道，他只知道必须消灭他们最后的残余，而且，非救出嫦不可。
确保亡族人已无力再战，羿带领族中的精锐，一直追入深山，追入神女峰之下。
空族人早已遗忘了他们当初为何离开故乡，来到喜马拉雅山的另一侧，也早已忘了那一侧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残忍的冰雪高原上，一场长久的难以想象的战争，一场由羿亲手揭开，似乎没有尽头的战争，可能就要画上休止符了。
唯有一个种族的灭绝，才能终止这场针对无数人的杀戮。
其间的代价太过惨重，羿翻看空族人的战争记载，每看到最早那一页，看到他因为嫦而引发的这一切，他的内心异常纠结。
他做得对吗？还是错了？
如果空族人从一开始就袖手旁观，任由亡族人执行他们的哲学，那又会怎么样？
不会死这么多人，这是唯一肯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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