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此生悔 一
这大概是梦吧。
卓云漪在心里如此告诉着自己。
在这个梦里，自己成为了江晋的土地神。
‘啊啊，小漪，你真的要杀死我吗？’
面前是一头面貌丑陋无比的泥土怪物，它的声音如同干涸了许久的荒地一样，粗糙沙哑，但却莫名的透出一种令自己怀念的感觉。
作为大地的神明，在土地神祠中的自己，虽然说不上轻松，但也能够打倒对方。
经过了许久的艰难战斗，对方身上遍布了裂痕，只要她在稍微加把力就能打倒对方了。
然而当怪物脸上的泥土崩裂，露出泥土下那张苍白而熟悉的面容时，卓云漪的法术就那样溃散了。
即便她是抱着想要保护江晋这块土地、保护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着的人类，所以才努力战斗下去的。
但在最后一刻，她犹豫了，害怕了，退缩了。
往日的梦魇再度缠绕到了自己的身上。
丧失了战斗的勇气，但也不想让自己曾经最为憧憬和仰慕的人铸下更大的错误，于是，仿佛是将她的梦魇实体化了一般，坚硬无比的岩石覆盖了女孩的躯体，最后成为了一座雕塑。
而在雕塑的眼眶中，那唯一没有被石头包裹住的一滴水珠划过石面，滴落到了地上。
☆
卓云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久的梦，但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脸上还有泪痕未干。
“做恶梦了吗？”
因为声音而抬起头，坐在床边，曾经拯救了自己的大小姐向她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
这一刻，卓云漪觉得自己说不定就是为了看到这个笑容才会诞生在世界上的。
自从和大小姐相遇已经过了百余年，作为凡人时的经历，老实说她也几乎都已经忘却，甚至就连自己继父那可憎的嘴脸，和生母那唯唯诺诺的懦弱模样都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唯独遇到大小姐的那天，那份仿佛令自己早已冰冷的心再度跳动起来的温暖，依旧记忆犹新。
“嗯，好像是的。”卓云漪点了点头，然后像是撒娇的小女孩一样，向着大小姐所在的位置靠了过去：“虽然不记得了，但一定是一个很悲伤，很绝望的梦。”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梦中那种感觉，依然会觉得心脏仿佛被看不见的大手揪住一样，烦闷难受。
“那就高兴一点吧，人类不是常说吗，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大小姐嘻嘻笑着，然后低头把手中的彩线咬断后，将手里刚才在绣着的东西递给了卓云漪：“看，修得不错吧，送给小漪你了！”
卓云漪好奇地接过，发现大小姐绣的是一块锦帕，只是不知为何，锦帕上绣了两只鸭子。
“大小姐，这两只鸭子有什么典故吗？”于是女孩好奇地问道。
“才不是鸭子哩，是鸳鸯啊，鸳鸯！”
大小姐一脸认真地纠正道：“这种鸟类出双入对，坚贞不渝，是爱的象征！”
“诶？可我记得鸳鸯其实是很花心的鸟类，雄鸟每年都会换一只雌鸟来的。真正坚贞不渝的应该是企鹅吧？”
卓云漪皱着眉头，下意识地说道。
“怎、怎么可能……话说企鹅是什么鸟？”大小姐露出了世界观受到冲击的表情。
卓云漪便将自己记忆中的企鹅形容了一遍。
“那不是羽民（山海经中一种特殊国度的居民，目前很多人认为其所说的就是企鹅）吗？”大小姐的神情变得有些困惑：“而且小漪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唔，不记得了……”
卓云漪歪着脑袋思索了半天，没能想起来自己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知识的，最后只能无奈地放弃。
随后，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复苏了过来。
于是，她的脸一下子白了起来：“大小姐，说起来有两个怪人，他们似乎想要寻找土地神祠……”
“啊，那两位客人的话，我已经请他们进来了，记得以后见到他们的时候，不要太失礼知道吗？”
“……”
那人家的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卓云漪整个人都OTZ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大小姐会开始突然学起了刺绣？”
整理了一下心情之后，卓云漪才继续问道：“以前大小姐不是对于拳脚功夫、医学药理、格物农事之类的更感兴趣吗？”
“因为心境上有了一点变化吧。”大小姐下意识的用手拢了拢自己的发髻。
卓云漪这才发现她的发髻上插了一只华贵的玉钗。
往常的话，土地神大小姐应该是会把一支还带着花苞的桃木枝当做簪子插着才对。
“这支玉钗，”卓云漪眨巴了一下眼睛，发现自己居然有对这支玉钗的印象：“莫非是那个书生的……”
“对哟，”大小姐也没有遮遮掩掩，而是大方地点头承认：“因为人家把这种东西都送给了我，所以我至少也想要做出一些表示。比如……”
“鸭子手帕？”
“是鸳鸯手帕！”
“可是大小姐，仙凡有别……”卓云漪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后者制止了。
“我知道，小漪。”她的笑容变得有些落寞：“放心吧，我不会陷得太深的。”
☆
徐慎行他们在土地神祠里住了大概三天。
不过从墙壁上每天都在变化的挂历来看，恐怕梦境中的时间线已经过了大半年的样子。
在这段时间里，卓湘竹和那个书生打得火热，恋情也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但同时，这种时间跨度也令徐慎行他们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喂，老徐，你说那个前任土地神的身体是不是越来越差了？”
即便是肉眼凡胎的肖正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某一天，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木椅上，向徐慎行问道。
大概也就只有和对方朝夕相处的卓云漪和那个书生还没有明确的感觉到这一点了。
“不仅如此，根据茉莉的感知，就连她身上的神力似乎也在衰退。”
徐慎行点了点头：“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应该就是所谓的天罚了。”
“天罚……那到底是什么玩意？”肖正义皱起眉头问道。
“大概是诅咒的一种。”
徐慎行思索了片刻，这才回答道：“我曾经在扶桑那边也见过类似的事，不过那边的天罚比起这边要更加不讲理一些，神明和人类的恋爱，最后的惩罚却被施加到了人类的身上……”
“难道你和茉莉就没有办法吗？譬如‘解咒（物理）之类的？’”肖正义不由得继续问。
“很遗憾，没有。”徐慎行双手一摊：“一定要说的话，我倒是可以顺着诅咒的因果把下咒的人给一拳打死……而茉莉比起解咒，更擅长诅咒就是了。”
“既然如此的话，那最后的办法就只有破坏那两人的恋爱了吗……”
最后肖正义也只能这样喃喃自语道。
正在这个时候，土地神祠院子的大门被从外面打开了，卓云漪和茉莉从外面走了进来。
和茉莉那种头上顶个篮子（隐约可以看到篮子里都是桃子），悠哉悠哉走进来的样子不同，卓云漪脸上则满是焦急的神色。
“大小姐呢？”
一进门，她就大呼小叫地向徐慎行他们问道。
毕竟理论上徐慎行他们也在这里住了半年，一开始那点误会解开之后，女孩和他们也已经熟悉了。
徐慎行朝着大厅里那个铃铛一努嘴：“又被那玩意叫出去了。”
“啊啊啊，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
女孩双手挠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变得更加烦躁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肖正义也好奇地询问道。
“来不及解释了！”女孩大喊一声。
这让徐慎行莫名的有种想要接着说‘快上车’，不过他还是以莫大的毅力忍住了。
“总之，我去把大小姐找回来，待会儿如果有其他人来这里，你们尽量拖延一下时间知道吗！”
说着女孩就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出了院子。
“这到底是怎么了？”肖正义一脸懵逼。
“看样子，我们似乎触发隐藏剧情了。”
徐慎行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还隐藏剧情咧……你还真把这当成游戏玩了吗？”
肖正义不由地吐槽道。
“房东，帮窝剥。”
茉莉却对他们两人的对话毫无兴趣，还把脑袋上顶着的篮子塞到了徐慎行手上，里面果然放满了鹅蛋大的桃子。
“现在是能够悠哉悠哉剥桃子的时候吗？！”肖正义觉得自己都快没力气吐槽这两人了。
“连个桃子都剥不好的人，要怎么拯救世界啊！”
徐慎行义正言辞地和桃子搏斗到满手汁水。
“不，我觉得这两件事完全没有共同点吧……”
正当他俩又开始无意义地满嘴跑火车时，被卓云漪甩上的院门传来了敲门声。
徐慎行看看茉莉，茉莉看看肖正义。
“好吧，我去开门……”
处于食物链底端的肖正义只能苦逼地过去跑腿。
院门外站着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他穿着古装剧里那种贵族公子哥们穿的华服，看起来似乎要比徐慎行稍微年长一些（头发也比徐慎行多），那副英俊的容貌，放到现代随便丢到那个电视剧里都能轻松揽获一批颜值控死忠粉，还是不需要一丁点演技，文替武替俱全，台词只念12345粉丝们都不介意的那种。
“那个，您是……”
肖正义疑惑地问道。
眼前这人一看就不是那种台词只有翻来覆去一两句的大众脸NPC，光以帅气度而言，不是男二就是大反派，用徐慎行的话来说，这货妥妥的是个隐藏角色，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不过客气一些准没错。
“湘竹没和你们这些下人说过吗？”
对方眉头一挑：“我乃是隶水龙王，也是此地土地神，你们的主子卓湘竹的未婚夫。”
“WTF？！”
肖正义忍不住脱口而出。
隶水是古代江晋旁的一条大江，属于长江的支流，只是后来因为洪水改道，治水的官员深知堵不如疏，所以干脆挖开了几道沟渠将隶水全部引走，最后汇入东海，这条江才消失在了地图上。
当然令肖正义感到f○ck的并不是这条江的问题，而是目前的剧情似乎变得有些奇怪了……至少在秦星嫣找到的古籍上，并没有提到这位被书生NTR的龙王大人。
一看肖正义似乎搞不定，于是徐慎行也把剥了一半的桃子塞进茉莉嘴里，然后快步走上前去。
“龙王大人？久仰大名……”
“哼，好说好说。”对方高傲地扬起鼻子，看来很吃恭维这一套。
“虽然有点失礼，不过请问你是被猴子打爆的那只，还是被哪吒打爆的那只？”
“真的很失礼啊！我才没有被猴子或哪吒打爆过！”
“莫非是被唐僧骑了十九年的那只！”
“骑你个头！而且人家好歹也是八部天龙，给我放尊重点！”
“那就是冲了自己庙的那只？”徐慎行做赞叹状。
“冲你妹啊！你对龙王到底多有偏见啊！”
隶水龙王一副想要把徐慎行生吞活剥的样子。
好吧，如果不是在顾及自己未婚妻的感受，说不定已经动手生吞活剥了。
“大概在打不过猴子的程度吧。”
“废话，就算整个天庭并肩子上，有多少神仙能打得过那只猴子……不对，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说到这里，隶水龙王已经有些怀疑起来了：“湘竹虽然叛道离经，总是变成凡人在俗世游历，但也决计不会请你这样的家伙当管事或佣人……你究竟是谁？”
“问得好，这就要从四十五亿年前，地球诞生开始说起了！”
“太久了喂！不对，地球是个毛啊！这个世界不是天圆地方的吗！”
“所以说，你们龙族还是图样，难怪打不过猴子，要多学习一些姿势才能知道这个世界的伟大知道吗！”
“啊啊啊，你这个混蛋好烦，就算拼着被湘竹怪罪，我也要恁死你！”
说话间，隶水龙王就放出神力，想要直接将徐慎行拍成小饼饼。
徐慎行本来心里有些窃喜，毕竟屠龙这种事，不论东西方都是主角们的惯例。
但还没等他动手，眼角看到的景象却让他无奈地撇了撇嘴，只能忍耐住了出手的欲望。
“都给我住手！”
这个时代江晋的土地神卓湘竹，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了回来。
“切，算你运气好！”
全然不知道刚才自己在全龙宴的边缘走了一遭的隶水龙王只得收敛起了自身的杀意和神力，变回之前风度翩翩的样子，回过头迎接自己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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