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昕旦
推荐阅读: 第十四章 昕旦
海水在渐渐退去。越来越多的人捡回性命。只是这天空中仍是乌云密布,雷声轰隆,紫电如蛇乱窜,看着便觉万分惊怖。黑沉沉里,只有那个闪烁着彩色光华的大茧灿烂夺目。
它一直在向天空上升,仿佛想脱离这苦难的人世间,在飘飞到一定高度后终于悬停不动。人们开始时还仰脸望着它,可它飞天的速度虽慢,也在短暂的时间过后便升至人们肉眼不可见的高度,最终消失在漆黑云团中,只有偶尔一缕彩光溜下,却又转瞬即逝。
阿拉贡骑乘着神圣不死鸟,奥弗雷德也召唤出金翼飞马,藻兼脚下涌动着一团半碧半蓝的雾霭,三个人忧心忡忡地飞到光茧不远处,再无寸进。
半响,圣骑士沉声开口道:“主人没有性命之忧。”
阿拉贡惊异道:“你叫她什么?”
“主人!”奥弗雷德神色肃穆道,“对不起兄弟。我是白殊缡的灵魂契约奴仆,她让我不要告诉你,我只好隐瞒。现在想来,她大概早猜出你是她认识的人。所以想给你一个惊喜。刚才我突然晕倒……”圣骑士黯然失色,“正是主人强行解开了和我之间的灵魂契约,否则,她如果不幸死去……我必将奔赴神的怀抱!”
阿拉贡沉默了,他很了解圣骑士的性格。白殊缡在生死存亡之际,还不忘解开与奥弗雷德的灵魂契约以免牵累于他,无疑,这举动令奥弗雷德感激涕零,以致解除契约之后还在心中奉她为主。毕竟刚才的情境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果不是那个神山之主,白殊缡也许当真就要香消玉陨,而圣骑士铁定陪葬。
“你们俩回去吧,这儿有我一个就够了!”突然,藻兼开口说话,他声音轻渺,眼神幽暗,看不出什么异样情绪。
然则阿拉贡和奥弗雷德都不是普通人,他们都发现了隐藏在藻兼平静表相下的那簇火苗,也许一暴涨,就要焚尽天地。
阿拉贡犹豫了一会,他毕竟不像藻兼此时孤身一人,他身后还有几百弟兄在黑潮中挣扎,咬一咬牙,他与奥弗雷德先行离去,说好安置了人手再来相陪。
藻兼无所谓地听着,他们走了也没有过多言语相送。他境界高过阿拉贡和奥弗雷德,比他们更深切地感受到了神山之主临去时所发之咒的威力。
凡。此尘世之生灵,与白殊缡相识者,翌日昕旦之时,忘,不复记。
藻兼痴痴地凝视那不停变幻着色彩的巨大光茧,心里不知是喜悦还是厌恶。他清楚地知道,再过几个时辰,从黑夜来到了白昼,在新的一天太阳初升之时,那光芒万丈的利剑不仅会斩断无边的黑暗,还将带走所有人对白殊缡的记忆!
我的力量不足以抗衡那诅咒对我的影响!此时,光茧旁只有他一人,灵兽王清秀的面庞上终于有了情绪,那是对自己无能的唾弃、对即将要发生的一切的绝望、以及深重浓郁的悲恸。
还以为我能帮到你,没想到,我仍然一无用处!藻兼蹲下身,捂住脸,泪水从他指缝里源源流出。
许久,他抹去面上水痕,看了一眼身旁这个不速之客,缓缓站起身。挺直了腰。
“哭有什么用?”来者的语声里满是嘲讽,“假如眼泪能把神山淹没,我就算是哭死也再所不惜!”正是归海溶衡,他脚下是放大十数倍的清蟒盂,喷出一股股淡蓝气霭托住他的身体,使他稳稳立于高空之中。他的面庞在光茧明丽彩光映照中忽而光亮,忽而晦暗。
藻兼定定盯了他半响,方轻声道:“果然。归海溶衡,你心里也喜欢她的。”
归海溶衡笑了笑,又摇摇头:“我自然喜欢她。你可知道,我曾经逼得她跳过一次崖,可后来我又陪着她跳了一次。我们曾经以为对方是生死仇敌……哈哈,真是造化弄人!”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深沉,内中仿佛蕴藏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确是喜欢她的。
后来我想清楚了,她是我心中永远无法实现的诸多梦想,所以才引得我泥淖深陷,无法自拔。”
藻兼一动不动,似乎漠然地听着归海溶衡这番近乎自语的话,可他心里却是波涛澎湃,只因归海溶衡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打在了他心里。
“我不自由。我是归海家的三少君,虽有两个哥哥,却都不理家族事务……当然,现在我也知道了他们都在忙些什么。可是我还是不自由,家族这座沉重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曾经对她说过,我幼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去海那边看看……看看星辰大陆的土地是不是和乾元一样宽广。其实,我只不过想得到一点儿属于自己的空闲。可是,我不能,我一分一秒也没办法松懈。甚至我不敢……我根本不敢这么想!”
“藻兼,你是灵兽森林里的王者,你也如同我一样。尤其是,如今你脱离森林而出,你的肩上无疑也负起一副重担——那些灵兽被困了几千年,它们也想自由……它们的未来,你责无旁贷!”归海溶衡看着藻兼淡淡道,“这些天的相处,我自认就算不能将你看穿九分,也有七分……不错,你是十星灵兽,实力境界远超于我,可若论看人性情,十个你也不及一个我!你的脾性太过绵软,又十分优柔,虽然不缺血性,却没什么主意,心志不坚定,容易被人说动。否则,你怎么会跟着夫子来到归海家?以后你的灵兽兄弟们要靠你……可不容易呢!”
“你!”被毫不留情面地一通批,藻兼不禁惊怒交加,瞪着归海溶衡,却又在他平心静气地回视中眼神飘忽。终于心虚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没想管!可是,殊缡对你毕竟有一分情谊在……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归海溶衡神情严肃,“白寂偊对你不怀好心,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反反复复思量清楚,想明白之后再做决定!”
藻兼不悦地一皱眉:“她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
归海溶衡闻言一哂:“听不听由你,我言尽于此。
不要多久,”他眼中一抹刺痛飞掠而过,“也许我们都不会再记得白殊缡。希望我们不会变成敌人。嗯……藻兼。你说你喜欢白殊缡,那么……你了解她多少?”见藻兼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一笑道,“也许,你和我一样,因为她身上有我们所欠缺的东西,所以才喜爱。她敢于抗争,我们甘于命运;她自由自在,我们牵绊重重;她果断刚愎,我们优柔难决……”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话中悲意再也无法掩饰,藻兼似听得痴了,两人怔怔地望着那光茧,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归海溶衡似乎说了一句什么,竟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去。
永别了,吾梦吾爱!泪洒在漆黑夜空,别人看不见,自己看得见!她有她的人生,我也有我的路要走。如果因为她而无法继续自己的路,会被她鄙视吧!?
她绽放在唇边的那抹微笑,仿佛在这夜色里重现,如此动人心魄,又如此遥不可及!归海溶衡远远眺望着不能极目的天边,那儿,已有一缕动人的橙色缓缓跳跃。
昕旦之时……到了!
浅浅的温暖的橙光从遥远天边直直射过来,破开这漫天阴霾乌沉夜色,光芒映照乾元九洲各个角落。光洒在归海溶衡脸上,将他的满脸泪痕照成了两条细碎珍珠流淌的小河。
他的神情一滞一僵一怔一呆一莫名,再一恍然,继而丝毫也不停留地直直向地面坠落,再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上方。
不久,一个身影飞速下降,惊咦一声拦住他道:“归海溶衡,你怎么也在天上飞?”
归海溶衡扭头观瞧,苦笑不已:“藻兼前辈,我也正纳闷呢。怎么……你也是?”
藻兼苦恼地抓抓头:“是啊,还有……”他朝天上看了一眼,满是惊诧与疑惑,“你有没有看见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归海溶衡莫名其妙。
“上头有个发光的彩球。”藻兼一指天上,“不过不能靠近去仔细观瞧,我试了几次不成就放弃了。我感觉……”他若有所思,“那东西很可怕,你还是不要去看了。”他一本正经地告诫。
归海溶衡心念电转,却是微笑颔首应是,两人又聊了几句,这才连袂朝归海家的驻地飞去。
不多久,破空之声又传来,却是阿拉贡骑乘着神圣不死鸟,他一直在与脑海中的声音争辩,他认为自己的魔兽伙伴在危言耸听,而脑海中气急败坏的尖利声音却不断重复着一个名字。
直到他依言来到那彩光煜煜的大茧面前,这才神情一震,继续迷茫了许久,苦苦思索了许久,最终逼得神圣不死鸟与他附身合体,阿拉贡才瞬间记起所有一切……出了一身冷汗,他对菲尼克斯感激不已。
如果菲尼克斯只是普通的不死鸟,自己……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把她给忘了吧?!
他的心,被无边无际的悲哀淹没。白殊缡……除了能与菲尼克斯合体时的我,再没有人记得你了!
那个诅咒,何其狠毒!不过……神山之主,这次,你又失败了呢,毕竟,还有我记得她!
默然呆立了半响,丝毫也不见彩茧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异变,仍自静静地无声地闪烁着光芒。阿拉贡叹息一声,告诉菲尼克斯,以后每天都要提醒自己附身合体一次。即使接下来将忙乱不可开交,他也要告诉自己不要忘记,这儿还有一个孤寂的灵魂只有自己能安慰。
每天一次,雷打不动。就算阿拉贡上阵交锋,与藤家那位寿元快到的老祖打得两败俱伤,都挣扎着飞来高空,看望白殊缡。面对未婚妻的不解、圣骑士的疑问,他只报以苦笑。就算告诉了他们,先不说他们会不会相信,等到第二天昕旦之时,一切又将重演,他们将再一次遗忘所有和白殊缡有关的事情。
那又何必?所以,就这样吧!
这样又有什么不好?阿拉贡盘膝坐在高空中,托着腮打瞌睡。彩茧光华流转,他浑身上下暖洋洋,舒服无比。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才是血脉相系的亲人,我们可以相依为命,可以毫无保留地完全信赖。因为只有我才记得你,你只有我一个……那个变态不算!
他原本话就多,此时独自一人更是唠叨不停。他把自己的经历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事无巨细。
他慈爱的不死鸟养母,他亲密无间的神圣不死鸟姐姐与伙伴,他肝胆相照的圣骑士兄弟,他古灵精怪的精灵公主未婚妻,他相交莫逆的一群朋友,他富饶广阔的血荆棘大公领,他忠心耿耿的大票部下……他惊心动魄又激情四射的穿越重生过程!
“我以为我才是主角,姐姐唉……你才是哈哈!”阿拉贡抖着脚,嘻皮笑脸,“这烂地方没什么好待的,等你从这个破茧里出来,咱们就回家!去小弟我的领地里,随你怎么玩!”他叹了口气,“大姐,我的亲姐姐,你啥时候才出来啊?这都七十多天俩月了,约战会都快玩完了……”
他脸上露出古怪神色,声音突然放低了许多,似乎不希望白殊缡能听得清楚,“他们都走啦!归海溶衡、藻兼,还有那个藤鹣鲽——他前几天才醒过来,我听说,他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偷摸跑出永安,后头啥也不记得了。这小子,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要是我……情愿一辈子痛苦,也不愿意忘了这些事儿。”
“不过……他能留得住一条小命,就是他的大造化啦!”阿拉贡摸摸下巴,“呃……说到这里,我得替我兄弟谢谢你!要不是你心存善念,他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可惜啊……这小子也把你给忘了。不过呢,我前几天问他,回去以后他是不是要向首席圣女发誓效忠,你猜怎么着?他想了一夜,最后告诉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的心告诉他,他不能再效忠别人……他的意思是他已经有了效忠的对象!嗯……我就说嘛,我阿拉贡的兄弟怎么会这么没良心!”
嘀嘀咕咕了许久,阿拉贡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明儿再来陪你,我得去盯着那伙兔崽子,别玩得太过了。”
这样的日子天天如一,岛上属于两大陆的大人物都差不多离开,或者继续谈判,或者各回各家。阿拉贡的爱人兄弟朋友下属催促了好几次,他全然不理会,不等到白殊缡醒过来,他绝对不会走。
别人还好打发,面对因为她的名字是阿尔温而导致自己改名叫阿拉贡的精灵公主未婚妻,他却有几分头疼。无奈何,他决定带着阿尔温公主去见白殊缡。
“阿尔温,你这是去见大姑姐,懂?好吧,你是不懂啦,你只要记住,”他装出一脸凶恶状,“这位大姑姐要是对你不满意,我就不能娶你!”
美貌的精灵公主显然被他给吓住了,小脸儿上满是惴惴不安神色。阿拉贡别过脸,得意地偷笑,但随后,当他自然无比地看向那彩茧所在方向时,蓦然手足冰凉,面色铁青。
消失了!他清楚地记得,它静静悬浮在这高空中已有八十一天。可是今天,它却不在那儿。他面前是瓦蓝高天,如絮白云,偶尔有几只飞翔而过的鸟儿,就是没有它!
一瞬间,阿拉贡只觉得吹在他耳边的风声,是如此的尖利,像锥子一样扎得他大脑疼痛,浑身上下抖成一团。
他之所以每天都过来看一眼,除了想陪陪白殊缡,还怕神山之人去而复返对她不利。虽然他们未必会伤害她,却有很大的可能把她给弄到神山上去。他清楚地记得,那神山之主亲口说过,要白殊缡去神山。
阿拉贡默然无语,失神地瞪着面前这片高空。他知道自己的力量还远远不足与神山抗衡,如果白殊缡落到神山手中,他根本没办法救她出来。
就连想找几个帮手,如今也不能够!她的朋友们、曾经的爱慕者们,大家都不记得她了……他还能找谁去帮她逃出生天!
在我有生之年里,我能不能救出她?阿拉贡嘴里发苦,心里更苦,手中不由用力,阿尔温公主蓦然呼痛,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放开拉着这只绵软小手的大巴掌。
“阿拉贡,你怎么啦?”阿尔温公主怯生生发问,别看她平时捣蛋胡闹,可她很清楚,脸上摆出这种表情的阿拉贡绝对是只炸了毛的猫,稍不注意,就会被他挠得满脸花,还说是你自找。
“阿尔温……”阿拉贡没有回答,反而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阿尔温惊诧地瞪圆美眸,碧绿眼瞳里是不容置疑的强光,“我的阿拉贡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最伟大最了不起的男子汉!”
“闭嘴!”阿拉贡蓦然大吼,扭头对阿尔温公主咆哮,“我不叫阿拉贡,我叫……”
“臭小子!你长本事了哈?居然敢在我面前欺负女人!”
阿拉贡的头被人大力敲了一记,他要说的话也被截断在喉咙里,但他丝毫也不生气,气冲冲的脸上反而刹那间便现出欣喜若狂的神气。
他猛地转身,定睛一看,立时哈哈大笑起来。。.。
看过《殊途志》的书友还喜欢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